这意外还发生过不止一次。想必这位小姐也有相同经验?」
她乾笑一声,真不知该不该高兴在此巧逢知己?「咳,请问那只狗怎么样了?」此时不转话题更待何时!
医生这才面色一肃。「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还得留在这观察一阵子,等情况完全稳定再请你们来接它。」
她应声道谢。
徐谦自椅上起身,对她说:「走吧。我送你。」
她疲累地点头,与他一起离开诊所。
二人步行到停车处,她在他车上坐定,屁股一沾上舒适柔软的车椅,阵阵睡意立时袭上脑门,她顿知不妙。
他将车驶出车位,问道:「你家住哪?」
她报出地址,在车子行驶途中,头一点一点,即将不支。终於,她决定求救:「请你帮个忙。」
他回眸瞥她一眼。「说说看。」
「设法问我一些……复杂点的问题,愈复杂愈好。」她揉揉太阳丨穴。「我怕自己一睡不醒。」
他扬唇。「那可有点糟糕。」不过他正巧有不少问题哪……「不如从头开始。我们第一次在公园碰面时,你似乎对我抱有成见?」
这点她倒无意掩饰。「正解。」
「可以问问原因?」
「因为狗,因为你。」她皱皱眉,觉得这样回答顺序不大对,遂又改口:「因为你,因为狗。」
因为他,因为狗?好一个玄妙答案。「什么意思?」
「因为有人想钓你,所以买了只笨狗;又因为你魅力不够,很快被放弃,所以我被迫接收。」
简明扼要的解释,使他恍然大悟。谜底揭晓——原来如此。
他摇头叹息。「那我未免太无辜。」
「没人说你有罪。」她耸耸肩,倒是脸不红气不喘,未觉有何不妥。
此时红灯亮起,车停。他握著方向盘,继续抒解自己的好奇兼替她提神醒脑:「你是因为喜欢才留长发?」
「好问题。」她咬了咬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事实是她母亲受不了她的不修边幅,深怕她如此下去嫁不出去,才软硬兼施要她留长发「制造假象」。每逢过年过节回老家团聚,她首要被抽查的项目就是头发,害得她想剪又不能剪。
「你要嫌这头长发麻烦,就赶快找个人嫁了,我就不会说话了。」想到母亲的话,她不禁又头痛起来。
「我知道你国文程度不好,一定听不懂,所以直接跳到下一题吧。」
他一笑,未驳。他的国文程度或许不好,那句话他倒是知道。不过看她一脸不想多提的表情,便识相地不追问。
眼皮重量持续增加,她渐难支撑。「别再问这种平铺直达的问题,拜托复杂点。」
他沉吟片刻,决定问个她理应有兴趣的问题。「何倩君跟许雁蓉,你认为最後铁汉会选哪一个?」
她沉默好几秒。「我不知道你有看那部连续剧。」
他微笑。「我不知道你也会答非所问。」
绿灯亮了,他踩下油门,车子继续行驶,她则反常地闷不吭声。
「苏曼竹?」他专注地注视前方,无暇转头察看。「睡著了?」
「……嗯。」她的声音很模糊。「这问题太复杂了。我情愿一睡不醒。」
他轻笑道:「别睡了,你家快到了。」
「是吗?」她努力打叠精神。「不用找门牌了,麻烦看到肯德基就停车。有人会在那边等我。」
「王雯君?」
「肯德基老爷爷。」
他一愣,随即低笑。「isee。」
「youseewhat?根本还没到。」
「过了这个路口就到了吧?」
他怎么知道?正自讶异,他的下句话解开谜底:
「我的旅行社在附近,我每天都会经过这里。」
「差点忘记你是大老板。」她瞄他一眼。「看你满清闲的。」
「现在不是旺季。」他的旅行社经营有年,事务已上轨道,但工作依然不少,不过他并不打算多做解释,因此只简单带过。
谈话间,肯德基将抵,不远处,肯德基爷爷正和蔼微笑地望著他们的方向。
她向左瞥了一眼,视线溜过他专注的侧脸、颈项,最後停在肩膀处。
在诊所时,她明明拒绝了他的提议,怎么最後还是变成以他的肩膀为枕?
肯定是累得全没知觉了才会自动投降。她为自己的没用暗自叹息,回想起来,依稀记得他的肩膀很宽,此刻目测果然没错。
她不期然地忆起雯君曾提过的择偶论:「找男人最重要的就是看肩膀,够宽,够厚实,才能给女人足够的安全感。」
当时,她当然毫不留情地取笑一句:「那你去找个相扑选手嫁吧。」
此时想想,他应该就是属於很有安全感的那型吧,无怪乎雯君当初会对他一见锺情……他的确很有魅力。
思考间,车子缓缓靠路边停下,她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肯德基内传来阵阵炸鸡的油腻香气,跟他车内的气息迥异。
他的车子整理得很乾净,没有到处乱放的卫生纸盒或地图,空气中浮动著一股淡淡的味道,是乾净的皂香融合了其它的什么……清爽温和,令人感到舒适。
她知道,那是他身上的味道。
不知为何,她忽然忆起倚在他肩上时的结实触感,耳根莫名有些发烫起来。
这个男人,连味道都如此宜人,实在太过分了。
车内的徐谦当然不晓得她脑中的念头,微笑对她一挥手。「bye。」
她手握门把,动作一顿,探头回车中。「我似乎该谢谢你。」
「不用太客气。」他暗笑,正想这女人真不坦率,她的下句话却又直接起来:
「我不喜欢欠人人情。」她顿了顿,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顿饭。」
他扬眉。「我想你的时间应该比较难乔。」
她微一蹙眉,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反正你哪时有空就打手机给我,」总有办法的。
「老规矩,闲聊没空,有事留言?」
她微微一笑。「难得你会一点就通。」
「我从不知道自己是颗顽石。」他也微笑。「你要去接金毛狮王时可以找我。那边的路我熟,也不远,开车很方便。」
「没差,让那只白痴狗在诊所多住几天。最好问问医生它的白痴病还有没有得救。」真是愈讲愈气。「那只白痴狗,下次再乱吃东西就让它吐到死,反正它本身就是个大麻烦,不如一了百了。」
他但笑不语,知道她其实并非如自己说的那般冷酷,否则就不会在诸事俱急时抛下一切匆匆带它四处求医。
然後,他驾车离去,过了几个十字路口,才猛然忆起方才忘了告诉她,他正准备去万太太家。虽不认为她今日会有空前去,不过还是依约通知才保险。驶抵万家时,他在左近找到停车位,下车前先掏出手机,按下记忆键。
「闲聊没空,有事留言。」
「我是徐谦,我现在要去万太太家一趟,特此通知。」顿了顿,唇边染笑,又说:「还有,建议你工作前先设法补个眠。你今天的样子实在很像只暴躁的熊猫。」
切断通话,他笑意未止,脑中想到的是她刚才在诊所里的模样。
今天最大的发现该是——她不那么盛气凌人时,竟有几分可爱。
第四章
星期二,徐家大女儿与其子小stephen如期抵台,在徐家客房住下。
stephen今年十一岁,是个标准的小帅哥,见过他的人一致认为他跟徐谦长得极像,只能说血缘关系不可思议。
他在美国出生长大,父亲虽为华裔人士,却不会说祖国语言,因此在家中除了母亲会以中文与他交谈,其余时间皆处在讲英文的环境中,中文自然讲得怪腔怪调,说起话来有时中英夹杂。
小孩子调时差能力本就较*强,不出几天工夫,他就完全适应了台湾时间,成天活蹦乱跳,精力过盛;反观其母,不仅因时差之故终日精神不济,更因离乡太久,难得回国,竟因水土不服而卧病在床。
星期六,徐谦中午准时抵达父母家,准备依约带外甥去附近一间价位不低的自助餐厅吃饭。徐父跟人有牌局,一早就出门去了,徐母则因不喜外食而未随行,留在家中照顾女儿。
一坐上车,stephen就说:「uncle,我跟你speakenglish好不好?」
「不行。」徐谦将车子驶出车库,进入车阵中。「忘记*说过什么了吗?来到台湾就要好好练习你的中文。」
「可是我cantexpres*yself啊!」他鼓著腮帮子,不高兴地埋怨:「我的中文本来就很差,为什么一定要force我?好奇怪!」
「多说就会。以前我刚到加拿大时英文也很差,现在不也能跟人顺利交谈?」
「不说加拿大,说canada啦!」他皱起小脸。「我好不喜欢那些transtion喔!声音一节一节的,听起来真的奇怪。」
徐谦笑而不答。
没一会儿,车子抵达目的地,在停车场停好车,二人乘电梯到餐厅。
一入座,屁股还没坐热,stephen就兴奋地冲向食物区,大肆搜刮去。
徐谦笑著摇摇头,将外套在椅背上挂妥,才走向蔬果区,取一盘蔬菜沙拉。一转身,远远见到一个眼熟人影走来,他先是一愣,随即展笑。
两个人的巧合接二连三,使他不禁怀疑这城市是不是缩水了,怎么走到哪都能碰到她?
此时苏曼竹也发现了他,讶异地愣了愣。
他微笑,率先上前招呼。
她望著他,感到一股莫名笑意。「说实话,你是不是跟踪狂?」
他扬眉。「我看起来像吗?」
她打量他。铁灰色西装长裤,短袖白衬衫,亚麻色v领格子背心,休闲又体面。这男人不但长得帅,还懂打扮,杀伤力实在惊人。
「倒是衣冠楚楚。」她笑吟吟。「希望不是衣冠禽兽。」
他扬唇,发现自己已能渐渐了解她的说话方式。反正一逮到机会她非贬损别人一顿不可,无论那是有心或无意。
「我想这话题并不值得讨论,因为结论一定是否定的。」
她偏头瞅他。「那我是不是该恭喜你一声?」
「谢谢。」他笑答,同时打量起她。
跟前几次相比,她今日的打扮较正式,纯白棉衫搭配深蓝色小外套,*黑色长裤,脚踩深色矮跟皮鞋,长发以发带束起,清爽大方。
看她的好气色就晓得她大概已脱离赶稿地狱,连黑眼圈也淡得看不到了。
「你今天很漂亮。」他微笑道。
她一愣,有点无法反应。唉……她毕竟是个凡人,被一个帅哥当面称证,很难做到无动於哀。
「跟朋友来的?」他问。
她摆摆手。「孤家寡人一个。」
怪了,她干嘛说得这么哀怨,活像空闺怨妇似的。不过她的确不爽。前天终於把稿子交出去,本来跟王雯君约好一起来此庆祝,岂料她竟临时放自己鸽子。仔细算算,这几个月来她爽约的次数加总起来,简直可以开个小型的烤鸽派对了。
「要不要并桌?」他毫不犹豫地问道,放她独自一人吃自助餐未免太寂寞。
「跟你同行的小姐不会介意?」
他挑眉。「为什么这么确定是位『小姐』?」
她耸肩,就猜他有伴。「那并非太艰难的推理。」
「可惜你的推理还是错了。」他笑著努努下巴。「走吧,我坐这边。」
他请服务生为他们并桌,stephen一坐上新桌就迫不及待地开动。
她端详stephen片刻,再抬眸看徐谦。「原来不是小姐,而是令公子。」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对。若他已有家室,那些长辈怎会想把他们凑成一对?莫非是……私生子?
见她盯著自己沉思的模样,徐谦好笑地道:「小姐,请克制你过分泛滥的想像力。」拍拍stephen,说道:「别吃了,别忘记基本礼貌,你还没自我介绍。」
stephen这才停叉,自餐盘中抬头,拿纸巾擦擦嘴,正襟危坐。
「sorry,我太饿了。我从早上都没吃,就为这午饭。」
那怪异腔调的中文和有些别扭的文法使她立刻猜出他是国外回来的。
「他是我外甥,叫stephen,在美国出生,今年十一岁,放春假回来玩。」徐谦转向外甥。「叫苏姐姐。」
「苏姐姐。」乖乖听命。
苏姐姐?「他叫你舅舅,叫我姐姐?」
他眉毛一扬。「我以为跟『阿姨』比起来,女人比较喜欢被叫姐姐。」何况她才二十六岁。
她撇撇嘴,承认他说得没错,只是感觉上还是不大对……其实她也知道那纯粹是自己个性中的幼稚作祟,不喜欢显得好像低他一辈罢了。
「我去拿碗汤,你可以趁此期间慢慢考虑自己喜欢哪个称谓。」说完,他笑著离席。
阿姨跟「姐姐」吗……她真的认真考虑了起来,直到发现有双眼睛一直没离开自己,她抬头问眼睛的主人:「有何见教?」
「啊?」stephen疑惑。「什么是『见教』?」
「……不如换个说法。」她拿起杯子,轻啜刚拿的蜂蜜柠檬汁。「有什么事?」
stephen一脸兴味地看她。「苏姐姐……你是舅舅的女朋友吗?」
「咳!」她差点被饮料呛到,捣著嘴咳了几声,瞪著眼前的小鬼。「你这天才宝贝从哪得来的谬论?」话出口,便猜他一定不懂「谬论」是何意,於是改口又问:「我是说,你为什么这样问?」
「我猜的啊。」他失望地嘟嘴。「不是吗?」
「当然不是。」她皱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两个像情侣?」
「因为舅舅跟你好像很好啊。」
「小朋友,你的观察力不大好。」什么叫「好像很好」?他们根本连「好」都没「好」过吧。
「可是,昨天的前一天,妈妈问外婆……」
「前天。」忍不住纠正。
「对对对,前天。多少次妈妈告诉我,多少次我忘记。」他**头。
「前天,妈妈问外婆,舅舅有没有女朋友?外婆说没有。妈妈变得很担心,小声问外婆,舅舅是不是gay?」
她放下杯子,有点兴趣了。「然後?」
「外婆说不是。她说舅舅最近跟一个女孩不坏,她正在试著撮合他们。」他歪头思考。「什么是『撮合』啊?」
「小孩子不用懂这个。」非常敷衍。
说起来,她一直很怀疑,凭徐谦的条件,怎么可能交不到女友,竟会沦落到被长辈争相撮合的地步?
虽然对他认识不算深,但,连她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十分优等的对象,长相跟身家都无可挑剔,个性温和,有绅士风度,谈吐不俗……嘿,等等!她是吃太饱撑著没事干——好吧,其实她根本还没开动,但她究竟干嘛一直称赞他?未免太倒胃口了。
心中排斥著自己的想法,却不知为何竟想起那天他对她伸出援手的事。
说真的,当时的情况她实在不愿回忆,因为她确信那会是自己人生中一个难以洗刷的污点。在微冷的街头,一个女人提著狗篮,像个白痴般伫立在未开门的动物诊所前,孤立无援……这看来像是雯君才会有的处境,根本不该跟她扯上关系。
最大的不同点是,雯君会哭哭啼啼地打电话找她求救,然後她就只能变身成神力女超人,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雯君身边,尽力帮她解决一切问题。
而自己呢?她也想过找人求援,但掏出手机後,却很悲哀地发现……实在没什么适当人选。父母与亲友皆远在南部,又不好为此去烦扰周遭长辈。她不像雯君擅於交际,加上个性不讨喜,朋友少得可怜,唯一常接触的只有工作上的联络人,这种关键时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有那么点寂寞。
因此,当手机无预警地响起时,一瞬间她还以为是打来催稿的,心境顿时雪上加霜;待定睛一看,却见到「徐谦」二字显示在萤幕上。
一切真是太碰巧了。碰巧她难得地开了机,碰巧他就打来,这种情况之下,她怎能不以为是自己眼花或手机秀逗?
可这一切确确实实是真的。
原来在危急时得知有人正为自己赶来,是一针如此有效的镇定剂;那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因为向来都是她赶去为别人解决事情。
她心里当然很感激他的帮忙,不过她不可能肉麻兮兮地拉紧他的手,一边流下感动的泪水,一边语无伦次地道谢兼忏悔自己曾对他有过的种种不友善。但当时的心情,就算此刻回想起来,胸口仍会涌上那种温温热热、奇异又陌生的感觉。
她因而低下头,不悦地皱起眉。
是什么原因使自己有此反应她并不清楚,却非常确定自己不喜欢这样的不由自主。
stephen当然没察觉她的情绪波动,只是很不服气地反驳她的话:「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比舅舅还棒!舅舅都没带过女生回家,我带过linda、lisa、lucy……」
「看来你对l这个字母有特殊癖好。」显然她对此话题不怎么热中。「带朋友回家玩,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用不著到处宣扬。」
「不是朋友,是女朋友啦!girlfriend!妈妈也知道!」他抬高下巴,万分得意。「你不要小看我,我不差喔!」
看他那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她不禁发笑。小小年纪就自命风流?啧啧啧。「你才几岁啊?史蒂芬小朋友。」
「不要叫我小朋友啦!」他不悦。「也不要叫我史蒂芬!是stephen!ste——phen——」
「史蒂——芬——这样吗?」
他皱眉噘嘴,终於察觉。「你故意的对不对?」
「怎么会?」她双手一摊,状似无辜。「我在台湾长大,英文不标准是情有可原,你英文讲得这么好,真令人羡慕。像你刚刚说那串人名,念得好溜,什么琳达、丽莎、露西……」
「stop、stop、stop!」他著恼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吃饭。」
苏曼竹耸耸肩,含笑不发一语。
片刻後,徐谦回来,为那隐隐透著古怪的气氛而微一挑眉。不过拿一碗汤的时间,他错过了什么?将汤碗放在桌上,他拉座位坐好,含笑问她:「所以结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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