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想到了遥远的某些日子,那伸在半空中的手忽地便收回去了。看到马下小儿瞬间瘪下的粉嫩小嘴,嘴角竟然破天荒勾起来一抹月牙弧度。
“驾”,玄柯打马加快步子离去了。
笑容还挂在脸上呢,马儿却跑了,天崩地裂啊川儿小嘴哆嗦着哆嗦着,眼泪“啪嗒啪嗒”泛滥成了小水溪。
“呜哇”,一声尖锐哭啼瞬间响彻空旷的漠北天空。
一群人忽的恍过神来,赶紧手忙脚乱冲上去将军今日真是着了魔障了,怎的好生生欺负一对孤儿寡母
川儿环住青娘脖子,毛茸茸小脑袋在娘亲的怀里蹭啊蹭,好似一时间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可怜的人了。
茶铺的生意渐渐清寡下去,日子照样的过。然而,被锁在军营里的将士虽出不得大营,却过得并不无趣。
漠北军营里暗暗传开了惊天的八卦,八卦大有如火如荼之势,不过短短几日已然蔓延到了整个军队大营。只因八卦的对象十分不同寻常,却是那十八年来从无一点绯闻只知统兵做战的冷血大将军。
大将军16岁前的故事人们不敢说也说不太清楚,但16岁后的故事却简单到无人不知晓,除了每两年一趟回京述职,其余的时间便是吃饭睡觉带兵打战出营巡视,再无其他星星点点。可是,如今他却破天荒被扯进了一个女人的世界里。
事情说来很简单,爱喝酒的人通常总嵌了张大嘴,当然,王粗鲁的大嘴显然尤其的大。那日见川儿哭得委实可怜,他心里自责着,恨自己为何偏偏手贱捏了老板娘屁股一下,连累她受了罚;心里头又埋怨大将军太小肚鸡肠,喝顿酒怎么了便是爷们犯了军纪,把咱哥几个办了就是,平白欺负人孤儿寡母做什么
心里头替青娘鸣着不平,那嘴上的牢骚便也把不住门,晚上睡觉之前将事情吧啦吧啦一通发泄。因见帐篷里众爷们听得起劲,顿时也觉自己伟岸起来,忍不住便将各中细节添油加醋好一番渲染,几经连问带说,那段简单到堪比白开水的情节便渐渐生动起来。
比如将军忽然莫名其妙打马上坡,是如何如何紧盯着青娘不放,那眼神锐利得仿佛不将她看穿不罢休一般,看得老实的青娘连头都不敢稍微往上抬一抬你道他为何平日不来,偏今日爷捏了她的屁股他就气汹汹冲上来
“噢呀~~~~”众人睁眼恍然,悉数将脑袋捣得像颗大拨浪鼓原是吃醋了么~你个楞头青,也不看清环境就胡乱调戏人家
正解王粗鲁说得兴起,也不计较众人调侃,一拍桌子,那下一个问题便又出来了。
你再看青娘那鬼精灵一般的宝贝疙瘩,平日里大伙教他几百回让他叫“大大”,他楞是半句也不肯开口,怎的才第一次见到将军,忽然便张开小手扑过去喊他爹都说父子间血脉相通,最是心有灵犀,你说这件事又该如何解释
人群中忽然便有人高声爆料起来,原是去年随军回京述职的李小伍。只道是,将军前年回京述职回来后,有过一段日子消沉,再后来便越发的深沉不语了;而青娘却是去年深秋来的大漠,彼时孩子还在襁褓,如此算来,时间倒也吻合
“嘶”
一语话闭,众将齐齐爆出唏嘘惊叹难怪青娘来了这许久,众人给她说了许多的媒她也不肯应下一个,原是专专等着那孩子的爹。只可怜了杨希那个楞小伙,苦巴巴的等着追着,原是差点挖了救名恩人的墙角。啧啧好不伤情。
人群便沸腾了,那再下去的话已经没有说下去的意义,一个赤果果的现实已经摆在了众人面前青娘原是将军前年回京欠下的桃花债,如今小娘子千里携子寻夫来了,那冷血的将军不肯相认便罢,竟还使出种种刻薄严令断她生源,想要将她活活逼走。
有够冷血啊,啧啧
天爷爷,老子可什么都没说啊
火烧够了,王粗鲁的脑袋终于忽然的清醒过来。后悔不迭啊可是,话已然如水般泼出去,如何还能再收得回来
王粗鲁狠狠甩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呸呸这可是你们说的,老子可什么都没说对我真的什么都没说都是你们自个猜出来的,睡了睡了”撂了大被子往脑袋上一蒙,片刻便打起了雷一般的大呼噜。
可惜,男人们不八卦则已,一八卦起来比之女人更甚,那故事从一个营盘传到另一个营盘,不烧得更旺便罢,哪儿还有灭下去的可能传到后来众人眼里铁血铮铮的震国大将军,便成了个无情无意的负心大渣汉,玩弄了女人,播下了种,到了儿却甩脸不认账,真个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
也不知当事人知晓不知晓这些闲言碎语,反正是苦了杨希这个耿直乐观的小参将。
杨希这些天很有些沉默,一时没了先前的乐天,他走到哪儿总能看到一群唧唧咕咕婆娘一般聚成团的男人,即便他们一看到自己便忽地齐齐抿了嘴,但他就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得他们在说些什么。
要说最委屈的也就是他了,第一眼见到推着板车一张尖尖瓜子脸的小青娘,还有那个小不丁丁一天到晚“哇哇”大哭的奶娃娃,他就觉得自己找到了家。啊呀,他心目中的妻子就是如此啊,长得不需要太好看,只要勤劳能干会过日子就可以可是,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自小最最崇敬的大哥的
早先死活也想不到将军与青娘会是这样一重关系,若是知道,便是剁了脑袋他也不愿干这样挖墙脚的缺德事。说不沮丧也是不可能的,怎能不沮丧呢他苦心巴巴想要的,却是人家根本不稀罕的,人与人的思想,差别怎的如此之大
杨希将几件缝得七七八八的衣裳收拾好,挑开门帘撂开将军的屋门。
屋子是用大石砖砌起的,墙上满是长年累月饱经风沙侵袭的斑驳旧痕,已经很有些年头了,自将军来之前它便已然存在。
不过,屋里头的光线倒是不错。
大将军玄柯一袭青色松纹宽松长袍蹲坐在地上,手上卷着一段干净白纱,正为案前毛茸茸的小狐狸固定着伤口,线条分明的刚毅五官上尽是专注神色,见杨希走进,微微抬首示了意,复又低下头继续手中动作。
大约是先入为主的影响吧,此刻大哥的专注表情看着倒与执拗的小川儿有些相似从前怎的没发现呢
杨希低着头,将衣服往桌上一放就要准备出去:“大哥我把衣服补好拿来了。”出了这样的事,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辛苦你了,以后衣服我自己补便可。你前些日子日日出战,如今既赶走了飞鹰,便好生歇息几日。”玄柯轻手在小狐狸腿上打了个小小的结,方才抬手示意杨希留步,似无意般缓缓问道:“对了,新的军令可有颁布下去”
“已经颁布了,兄弟们最近都老实在营地里呆着。不过”杨希收起才卖出的右脚,半个身子卡在房内,想了想,觉得有些话还是说出来舒服些:
“不过,小弟私下觉得,有些过分苛刻了她们母子也不容易,这样一来却是生生断了他们的活路。何况眼下冬天很快就要来了,什么都贵得要命”本还要再往下说,因见将军忽然抬起头来,冷峻的眸子深渊一般看不到底,那剩下的话只好讲讲打住。
“呵呵,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原以为最了解我的莫过于杨希你,却不想你竟也曲解了我的意。我虽不喜那一对母子,然他们亦是我大宋子民,我又为何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我原意也不是要过分约束弟兄们,不过此次绞杀飞鹰,原已将他围了个插翅难飞,末了却又让他无端寻了出口逃生,这其间的种种,你不觉得内里很有些因由么”
玄柯撂起长袍站起,上好的布料,膝盖处却满是褶皱,想来已然蹲了许久。轻轻拍了拍杨希的肩膀,想是欲要再说些什么,末了却只是撂开帘子走了出去。
“妄揣大哥之意,恕杨希冒犯。”门内传来英武参将脆亮的嗓音。
玄柯心中微堵,其实刚才的那一瞬,他原是要对杨希解释些什么的,只看到他那双濯濯殷切的眼眸,忽地却不知为何又不想说了。他和杨希解释是什么意思呢是承认了她和杨希的关系,怕杨希误会了自己吗那样的女人,如若果真是个平实的妇人也就罢了,却偏偏在那个夜晚让自己看到了她最妖娆俗媚的一面。根本不是个好妻子的角色,作为大哥,自然是不希望耿直的杨希同她在一起。
况且解释,一直就不是他的作风。
玄柯其实也想不明白,从前将士们也喜欢背地里谈论青娘这个那个,那时候他们光明正大的说,可是他听了也如没听见一般,左耳进右耳出,风一吹就没了;可是如今他们压低了嗓门偷偷说,他本意也不愿去听,却偏偏听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
该死,几时变得如此婆妈似是要将心中郁闷驱散,一道长袍撂开,大步将将便往马场方向走去。
操场的角落里三三两两地歇息着若干将官和小兵,嘴里嘀嘀咕咕在说着些什么,见将军来,立刻止了言语,齐刷刷地站起来行礼。
玄柯微微咳了咳嗓子,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倒是新来的小士兵乖巧,正老老实实在枯树下的扫着土,手掌心还是白净白净的,一看便知没吃过多少的苦。
这样的日子办这样的事,只能让这样的小兵去。
玄柯走过去,对着那小兵一阵低语
不过话音才落么,那小兵却“啪嗒”一声激动得掉了扫帚。显然,他也一定听到了那些八卦;更显然的,这也是个具有八卦天份的兵。
一瞬间玄柯竟有些后悔刚才说出去的话了,早知道不如不说。
小兵颠着细腿“诶诶”应着走了,步子轻飘如风,转过身的时候,那年轻的脸上嘴角好似略过一丝诡秘的笑玄柯没来由凝起两道剑眉。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更得晚啦,嘻嘻亲们久等咯,么么
第7章忘川酒紫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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