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真希望玉旒云能直接将那封信撕掉,看也不要看,这才能彻底躲开郭罡的算计。
玉旒云终于将信读完了:“梦泉,你看看——”她把信递了过去,自己却走向乔家的马车:“乔老先生在哪辆车上?樾国玉旒云拜见。”
她并没有立刻得到回答。有好几辆车的车帘儿都微微揭了起来,可知里面有女眷在闪缩窥人——她们大概对樾国这位神话般的少年统帅早有耳闻,虽然立场敌对,还是忍不住要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儿。
石梦泉迅速地将信浏览了一遍。郭罡说话很简短,一个多余的字也无,甚至连问候都省了。信里只交代了乔日新的身份,说他不仅是郑国德高望重的绅士,更是一位水利高人——当日富安城中码头地道的神奇水池就是出自他家先人的设计;乔日新是乔家水利技术的传人和发扬者,他一定可以帮助玉旒云解决南方洪涝的问题,使得大军在南线可顺利前进,同时也可以帮助安抚南方占领区的人心,防止□。
果真如此么?石梦泉将信将疑。这时,他见一辆车上跳下个年轻人来,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历经长途跋涉,还是锦衣华服,气宇轩昂。他带着怒容大步走到了玉旒云面前,道:“你就是玉旒云?你派人把我们全家绑架来此,究竟是何意图?”
玉旒云瞥了他一眼,未及回答,石梦泉已经走了上来,道:“你又是何人,这样跟大人说话?”
青年傲慢地掸了掸衣服,仿佛跟这些武夫面对面也是对自己的侮辱一般,道:“我乃乔百恒,是乔家长子。我们乔家人向来就是这样,见了什么人就说什么话,人以礼待我,我以礼待人,人若以无礼待我,我自然也以无礼待他——世上有谁对待强盗绑匪还恭敬有加的?”
好厉害的一张嘴!石梦泉担心玉旒云立刻就要发作了,不想,她面色如常,很平静地道:“为了将乔先生请来,实在不得已,用了非常手段,还请乔公子见谅。”
乔百恒一怔,大概是没想到以冷酷骄傲而闻名的玉旒云竟然没被自己激怒,一通恶言就好像拳头打在了棉花里,力气有去无回。呆了片刻,他才道:“你这非常手段,未免太叫人吃不消了吧?先叫人围了我家庄园,又叫人强行把我们带上马车,颠簸来此——如此匆忙,我们连行李都来不及整理。上有老,下有小,路上若出了什么事,你可担待得起?”
玉旒云的面色还是淡淡的,不过石梦泉看得出她是在努力让自己不要发火。“我虽然久仰乔老先生的大名,不过叫人包围你家庄园的并不是我,叫人带你们出来的也不是我。”她道,“乔公子孝顺长辈又疼爱晚辈,玉某人十分佩服,你惦念家中财物,我也很是理解。但是,我想告诉公子,如果不带你们出来,长期围困下去,恐怕对你家老人孩子更加不利,而你们激怒了那位刘将军——哼,他是以屠城纵兵而闻名的,一旦他失去耐性,你家的财物能不能保得住就是问题了。”
“你……”乔百恒气得想要高声斥责。可玉旒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立刻像被寒冰冻住,把什么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后面那些在车上偷窥的女眷也纷纷都放下了帘子来,各自按了按心口:好可怕的眼神!
“百恒,你退下!”响起了一个威严的声音,便见第二辆车上有个男子跨了下来。他身材魁梧,皮肤是古铜色,从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来看,分明已经年过半百,就是头发和胡须都还是乌黑的,可见身体极好。这一定就是乔日新了,玉旒云想,因为乔百恒立刻就垂首闪到了一边。
“玉将军,”乔日新负手来到跟前,“你是真心搭救我也好,和那刘将军搭档演戏也好,如此大费周章地找老夫来究竟有什么事?”不等玉旒云回答,他又接上一句:“刘将军包围我岳父家,逼老夫跟他合作,是要老夫投效樾国,做卖国贼,帮你们统治我国百姓。若玉将军也是为了这个目的,那大可以不用说了,老夫愿现率全家领死。”
这是真有骨气,和他儿子那夸夸其谈大不相同!石梦泉忍不住对此人肃然起敬:如此看来,他的确是在郑国颇有声望之人,郭罡倒没说谎。
“在乔老先生面前我可不能说谎。”玉旒云道,“不错,如果乔老先生能安抚南方的百姓,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但是,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能勉强,否则我和刘子飞还有什么区别?我的……我的一位幕僚说乔家是郑国的水利世家,老先生对堤坝桥梁都很有造诣,不知老先生愿不愿意在此地治水?”
乔日新眯起眼睛,想检视一下玉旒云是否在说谎。
玉旒云道:“乔老先生随邓副将一路前来没有发现这里有发过大水的痕迹么?”
乔日新当然看到了,他不知内情,还一直奇怪呢。“冬天里为什么会突然发大水?”他问。话一出口,突然反应了过来——洪水,樾军的侵略,他全家被绑架来此,这不会是巧合。“你——”他指着玉旒云,“你为了攻城掠地,竟然毁坏堤坝?”
“不是玉大人做的!”石梦泉见玉旒云丝毫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就忍不住冲口而出:“有人瞒着她毁坏了你家富安旧宅中的机关,大青河水灌进地道才淹没了下游。玉大人率领我们日夜抗洪,刚刚才大病一场……”
“梦泉——”玉旒云止住了他,自己对乔日新道:“现在追究是何人造成了洪水一点意义也没有。富安的地道是我叫工兵营的人堵的,究竟效果如何、能支持多久,还是个未知之数。靖杨的河堤有多处渗漏,是这位石将军率领将士们修葺的,有多结实,我们也不知道。现在工兵营还有不少人留守在堤坝上,防止出现险情。靖杨、乾窑等县地势低洼,一旦上游再出现洪水,后果如何,我想乔老先生比我们都清楚。你是想赶紧去富安和靖杨修筑水利,还是想……如果你想回到定洲的家里,或者去别的什么地方,我都不会阻拦。乔老先生,你是何说法?”
乔日新拈着胡子:“老夫背井离乡从辽洲迁到定洲就是为了不做亡国奴,不听你们樾人的差遣,你说老夫有何说法?”
玉旒云背着手:“我没有‘差遣’你,不过是让你自己选择。”
“我们能选择吗?”那边乔百恒大声插嘴,“强盗把人抓了来,叫人家选择怎么个死法,这叫什么选择?笑话!要是今日我把你制住,拿刀架着你的脖子让你选择是砍左手还是砍右手,你又是何说法?”
玉旒云不理他,只是看着乔日新,道:“除非是神仙,要不谁能自由地选?我也希望地道的机关从来就没有被毁,就可免去了很多麻烦,也不必和老先生僵持在此。但是现在别无他法,希望老先生也能以百姓生计为念……”
“你同老夫说百姓生计?”乔日新语气里带着讽刺,“我还以为将军视人命如草芥。”
玉旒云被敌人骂得也多了,轻轻一笑,道:“玉某人是否视人命如草芥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乔老先生你视人命如何?”
“哼!”乔日新冷笑了起来,“你不必花言巧语来激将老夫。别以为老夫顾念百姓的生计就会替你卖命。我郑国虽弱,但还不至于弱到奴颜卑膝,向强盗摇尾乞怜。你会用洪水当武器占领我国的城池,我们也会用洪水作武器,向你们反击。我乔家是郑国大族,蒙各方抬爱,做了百姓的表率。我就要告诉全郑国的百姓,带着他们投降,让他们苟全性命,不是真的对他们好,相反,带着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将强盗赶出家园去——大不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才能让他们不至无颜见列祖列宗!”
这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大出玉旒云的意料之外。对付战俘,她可以威逼可以利诱,乔日新这样的,还第一次遇到。老先生铁骨铮铮,她一时不知要如何应对。
“怎样?”乔日新道,“老夫的话说完了,老夫想立刻带了全家东去江阳,和我**队一起与将军决一死战。将军方才说不会阻拦,老夫可以走了吗?”
玉旒云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再捏紧,再松开。“不行。”她终于冷冷的道,“我改变主意了——邓副将把乔家人就地给我看守起来!”
“好!”乔日新冷笑,“你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你何必将我们关在城外?我看你将这城围得铁桶一般,怕是在里面屠城吧?索性将我们带进去杀了,岂不干净?我是永远也不会帮你做事的!你死心好了!”
“我就是不要你死,所以不让你进城。”玉旒云道,“这城里有瘟疫,刚刚才控制住。你想进去,等疫毒全部清除了再说——步军营的,你们协助邓副将看管这家人,一个也不许跑,一个也不许死!”
第六十四章
?乔日新这宁死不食周粟的架势并不是装出来的。在邓川和步军营士兵的监视下,他拖家带口绝对走不了,于是就选择了绝食对抗。他不仅自己不吃樾军送来的饭食,也不允许家人吃。大人们都一声不响地支持着一家之主的决定,小孩实在饿得发昏,就哭闹了起来。邓川等人有心劝乔日新几句,又怕弄巧成拙被玉旒云怪罪,只有眼睁睁看着。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士兵们看到罗满和端木槿从城里出来了,后面有几个健锐营的士兵帮忙抬着瓦罐,一路行来有浓烈的药味。
罗满和邓川久不见面了,相互了招呼了一声,说明来意:原来是怕乔家人和邓川手下远道来此会感染疫病,所以特别带了汤药来给他们。
邓川搓了搓手,谢过端木槿。他已从守城的步军营士兵处听说了瘟疫的情况,理会得厉害,立刻就叫同来的士兵各自领了汤药去喝了,又道:“乔家人正闹绝食,我看很难劝服他们。不知玉将军怎么打算?”
罗满不待回答,端木槿早注意到了孩子的哭声,便朝那辆马车走了过去。这孩子是乔百恒的儿子,才不过四岁而已,他母亲王氏在一边心疼万分,但碍于公公,并不敢表露出来。端木槿一言不发,伸手就去抱那孩子。王氏急了,道:“你做什么?”
端木槿道:“你也下来,吃饭,喝药。”
王氏自己也饿得心慌,但仍要拒绝,道:“我不去。你是什么人?”
端木槿道:“我是大夫。这里瘟疫流行,如果不想染病,就来喝药。”
王氏呆了呆:“真的有瘟疫么?不是玉旒云吓唬人的吧?这病厉害不厉害?”
端木槿道:“治的及时,十之七、八都能好;如果伤及内脏,就神仙也难医。不过最好还是喝药预防,不得病为妙。”
王氏听了这话就忘了他们全家绝食乃是为了求死,赶紧抱了孩子欲下车来nad1(却听乔日新的声音道:“做什么?横竖是死,你回去告诉玉旒云,让她别以为用这么点雕虫小技就想使我们屈服!”
端木槿看了看他:“乔老前辈么?你一心求死,何苦连累他人?”
乔日新道:“老夫何曾连累他人?老夫的家人和我是一样的心思。要我们做卖国贼,想也不要想!”
端木槿仿佛一点儿也未被他的气节所打动,只是道:“就算是你全家都愿意陪着你死,你难道想这里所有的人再经受一次瘟疫之苦么?”
乔日新皱着眉头:“我自殉国,如何会使旁人遭受瘟疫之苦?”
端木槿淡淡地:“这里瘟疫肆虐,我们已经耗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好容易才有了起色。虽然古时医书都认为瘟疫是热毒,其实我看无非一种寄生在人畜身上吸取生气的毒物,只不过身形极其微小,肉眼看不见罢了。既然此毒物靠吸人生气过活,如果不能感染人身,大约就会消亡——乔老前辈现在一味固执己见不肯服药,万一沦为疫毒栖息繁衍之所,瘟疫再流行起来,我和诸位大夫之前的辛苦,这城中百姓过去的牺牲,岂不都白费了?”
乔日新并不懂医理,听端木槿说的前因后果并无不合理之处,就沉默了片刻,道:“听姑娘的口音,并非我郑国人氏,怎么会到了这里?”
端木槿道:“晚辈是楚国人。本来是想来探望一位故人,不想他已不在此间。”
“你是楚人?”乔日新看了她一眼,“那你怎么还和玉旒云同流合污?她对你的同胞父老犯下多少滔天罪行,你竟甘心受她利用?”
“我没有受她利用。”端木槿静静地道,“我只是尽一个大夫的本分,是病人,我就要医治。”
乔日新看着她,觉得她的话语天真得不可理喻:“你怎么能敌我不分?你救了敌人,他日人家来杀你时,岂会顾念今日之恩?”
“大夫救人难道是图报恩的?”端木槿淡淡道,“何况,我在乾窑城救的不是敌人,都是你们郑国的百姓,是乔老前辈你的同胞父老nad2(如果前辈执意不肯服药,造成疫病再次流行,那受苦的也不是你的敌人,是你的同胞。”
乔日新愣了愣,道:“国家至此,如果能和樾军同归于尽,也是好的。”言下之意,若疫病再次流行能重创樾军,搭上乾窑也值得。
端木槿略带惊讶与失望地瞪着乔日新:“樾军有手有脚还有武器,如果疫病流行起来,他们只需要封上城门一走了之就可——先前郑军就是这样做的。他们怎么会等着瘟疫来杀自己?”
乔日新怔了怔:“竟然……竟然会做这种事……国家岂能不亡!”
端木槿道:“不过也许你牺牲乾窑的确也能将樾军困死在这里。因为我看玉旒云不会走。打开乾窑城治疗疫病就是她下的命令。她说过,疫病一天不除,她就一天不离开。”
“为什么?”乔日新道,“想以此收买人心么?”
“我不知道。”端木槿道,“玉旒云是个奇怪的人。谁也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乔日新冷笑了一声:“她在想些什么?无非是想侵占我国土地,奴役我国人民罢了。这些武夫强盗,所求的无非是杀死对手,保全自己。真正遇上了危险,你还怕她不走?现在是有你在这里帮她控制了疫病,所以她敢出此狂言,如果你不再受她利用,我看封城而去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端木槿沉默了片刻:“也许。但是我不会走。一天不把疫病彻底消除,我一天不离开这里。”
“那么说到底还是你助纣为虐。”乔日新道,“实在不知你那套大夫本分的歪理是从何而来。”
“这是歪理?”端木槿道,“当初百草门林枢只身进入不归谷救护病人,你们就奉他为华佗再世,我今也是在此治病救人,无非玉旒云也驻扎在此,医者的本分就成了歪理么?你郑国的兴亡,应该问你们的皇上,问你们的文武官员,问你们的士兵——他们不是应该保护百姓的么?他们自己的本分未做好,这时就说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想叫老百姓来替他们流血牺牲,这叫什么道理?”
乔日新听来,这番话更加是歪理了:“你这个小姑娘,你师傅是什么教你的?你的所为和林大夫的怎么相同?老夫不想再跟你罗唣,你去吧nad3(无论如何,老夫和老夫的家人都决不会吃樾军一粒米,也不会喝一口药。你暗礁玉旒云不要白费心机了!”说完,他袖子一甩,转身而去。
端木槿看着那背影,轻轻地咬了咬嘴唇:还有这么固执的人!她想她自己是问心无愧的,如果是林枢遇到了现在的情形,也会做一样的事。
这时罗满也已经和邓川交代好了防疫的要诀,走了过来,道:“怎么,他们不肯吃药么?”
端木槿摇摇头:“他们不吃,我总不能扳着他们的嘴往里灌……”这事无论如何也和玉旒云和樾军有些关系,她想,虽然樾军在乾窑抗疫中功不可没,但毕竟……她不能把这些对罗满说出来。
罗满也大略知道事情的症结所在:“急不来,不如先回去吧。”
端木槿点头称好,两人就和士兵收拾了东西往城中去。不过,才走到城门口时,却听人唤道:“大夫,等等!”他们一看,正是王氏带着孩子。
“大夫,”王氏低声道,“你说这疫病很厉害,能不能给我的孩子一点汤药?”
端木槿道:“当然可以。”便要亲自取药来。可是又停了手:“此药不宜空腹饮用,你们还是先吃点儿东西。”
“这……”王氏犹豫了一下,“你就只带我儿子去,我不能吃。”
“你的孩子这么小,”端木槿道,“你不照顾他,难道要士兵们喂他吃饭不成?”
王氏看了看怀里哭花了脸的孩子,把心一横:“大夫,你带我过去吧。”
玉旒云早就在等着罗满的汇报了。要收服乔日新,她想,就要像对付顾长风一样,有人□脸,有人唱白脸。当日南方七郡治蝗,她派石梦泉前往,等于是让石梦泉替她收了顾长风,如今对乔日新,她就让罗满去——反正将来罗满会是这里的总兵,只要乔日新服他,郑国人就服他,可长治久安也!
听到乔日新的孙子已经吃了饭又喝了药,她很是开心,暗想,如此一个接一个攻破,没多久就能将乔日新收归己用。
可惜得意的太早。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得到步军营的报告,说乔日新发现他儿媳妇的所为,将母子俩罚跪在城外,乔夫人几番为小孙子求情,都被丈夫挡了回去。凡樾军送去的食物、汤药,统统被乔日新丢弃,樾军士兵只要走近乔家的车,他立刻就怒目相向,破口大骂。
玉旒云听言,不禁皱紧了眉头:老匹夫竟这般死硬!如果当真连这个人也收服,整个郑国还有谁不臣服在她的脚下?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不让他扰乱乾窑的人心。当下命那士兵:“叫慕容齐加派人手,不要让乔日新靠近城门,也一定不要让任何城里的人靠近他——不,要封锁消息,不可让乾窑百姓知道乔日新来了。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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