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马收买人心,结果市面上官票太多,原本一百两官票可以供一大家子人生活一年,官票泛滥之时,连一斤米也买不到。店铺都开始只收现银,所有手里有官票的人都争相去银号兑换现银,许多银号便关门停业。密王爷见事情不妙,下令说户部官票不得兑换现银,只能用于易货。而所有做买卖的,只想花掉手中的官票,没一个愿意接收的。官票一夜之间变得同废纸无异。由于官票开始面市的时候,都是收了密王爷贿赂的官员拿去古董店珠宝铺买翡翠珊瑚的,所以这些店铺里官票最多。那禁止兑换的命令一出,这些店铺纷纷关门,有好几个掌柜还寻了短见。这事越闹越大了,密王爷被夺爵软禁,那套官票也就弃之不用。大家都被这场风波高怕了,大概总到了十年前,户部才又有新的官票见市。”
玉旒云也知道自己先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当务之急是恢复郑国的秩序,让老百姓各务其业,不要让秋天的收成受到影响——当然,那是顾长风需要担心的事——可她却想当然地拿国库的银子资助善堂……石梦泉先说她“赈灾赈出瘾来了”,倒还真有点儿道理!幸亏是郭罡提醒,她想,否则可不闹出麻烦来?
只是善堂的管事都来了,难不成现在把发出去的银子要要回来么?
她正犹豫,却听刘子飞哈哈大笑道:“唉,玉大人,你毕竟还是年轻。郭先生见多识广,你该多听听他的意见。有道是,不听老人言,怎么样的?”
玉旒云一咬嘴唇:本来郭罡之言甚是有理,就请教请教他有何解决方法也无不可。但是他和刘子飞沆瀣一气,谁知道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已经被他的花言巧语蒙骗过一次,决不能再上当!这样一想,她即冷冷一笑:“刘将军,这里到底应该是谁发号施令,好像不是看年纪大小。论军阶官职,你的品级比我低,论君臣纲常,好歹我是皇亲国戚,贵为公爵,多少也算是你主子,我在这里办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
“你……”刘子飞简直气得要跳起来,“你私自兴兵,你……”
“哼!”玉旒云截断他的怒骂,“我私自兴兵,难道你就有出兵的圣旨?我攻城掠地光明正大,你们两个在富安做了些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我看,今天要不把这事办了,你还不知要得意到几时!”
刘子飞索性就扯破了脸来:“我在富安做了什么事?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先在富安做了什么?我和你比起来,真是天上地下!再说,如果不是我在富安破坏那机关,你能够这么顺利……”
“刘将军!”正好石梦泉从门外走了进来,及时喝止他的后半句话。“将军方才进城,理应先去休息,富安有什么事,也不必这时议论。”
刘子飞正恼火,不听劝,反而高声道:“石梦泉,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也这样跟我说话?我爱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你还不够资格管!”
惠民药局和一众善堂的管事虽然是来受人恩惠的,但是多少都带着点儿亡国奴的悲哀。如今见到侵略者自己吵了起来,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解恨,大家心照不宣地立着,饶有兴趣地看好戏如何继续。不过石梦泉考虑的周详,此时已出言赶他们:“善款明日再继续分发,请各位先回去吧!”这些人无不暗暗跺脚,但面上谁也不敢表现出来,一一行礼告退。
刘子飞还没有闹够:“你让他们走干什么?你怕他们知道玉旒云能有今日靠的不是她自己的本事么?”
“将军,”郭罡在一边轻声提醒,“不要给郑国的小民看笑话。”
“谁敢笑?”刘子飞还卦嚷嚷,“我看谁敢笑!”
“你给我住口!”玉旒云厉声喝道,“在军队之中你爱怎么出丑我懒得理会,不过你要在外人面前丢整个樾军的脸,我绝不允许。我不要别人以为我玉旒云的军队是为了胜利就可以不择手段的。”
“你的军队?军队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刘子飞愈发起劲,“你……”
他还要继续骂下去,郭罡硬是拉住了:“将军,我……”后面的话附耳而言,玉、石二人都不曾听见。不过,看刘子飞眉头先是皱起,接着又松开了,仿佛在说:果真?而郭罡就神秘兮兮地点头微笑。
“好!”刘子飞道,“玉旒云,你爱自说自话,你就自己玩个够吧!”说着,一甩袖子,转身与郭罡出门而去。
玉旒云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哼”了一声,将桌上方才郭罡摆弄过的围棋一推,两只青花细瓷缸登时摔个粉碎,黑白棋子滴溜溜滚了满地。石梦泉看着她铁青的面色,正不知要如何相劝,忽见她又抬眼朝自己微笑了起来:“我险些被这两个混账气糊涂了。要是在郑国官员面前提起水淹靖杨之事,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民心岂不又要失掉?幸亏你及时提醒。”
石梦泉笑了笑:“大人不是嘱咐过我要时刻帮你看清左右,免得犯错么?我正好经过门口,既是分内之事,又是举手之劳……就不知道这两人人神神秘秘有何企图?”
玉旒云摸了摸眉心,找不到答案。
石梦泉道:“不是听说了大人要分发善款,所以存心来捣乱的吧?”
玉旒云沉吟不语:石梦泉并没有听到郭罡方才的一番言论,所以才有此一问,而玉旒云看来,虽然害怕郭罡再次暗中陷她与不义,但乱发银子的事也决不可在继续下去。然而,江阳百姓迎她进城是指望着她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将大家的生活恢复到战前——即使不能一夜之间成为太平盛世,多少也要做出点成绩来……伤脑筋……
“这事……”才要跟石梦泉商量,却见到孙非已经送完诸位管事转了回来:“玉将军,石将军,卢督尉带着骁骑营和前锋营的督尉在外面等着召见呢!”
“看,我竟把这事忘了!”石梦泉一拍脑袋,“原是我在宫门口遇到他们才一起来寻你,一打岔竟忘得一干二净!”
玉旒云忙了半日也累了,一时找不出下一步的方案,和部下们聊聊天放松一下心情也是好的,因意吩咐设宴为赵酋、陈灏接风。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不是铺张的时候。“请他们进来。看茶。”
赵酋、陈灏自然要汇报北线进攻的过程。不过,他们也有另外的消息:刘子飞击溃皇叔纠集起来的“护国联军”就接受了皇叔和其他地方军阀的投降。这过程中,他收受了各路诸侯无数珍宝,连别人家里的娇妻美妾也挑走了若干。然而最离谱的是,钦州太守献印投降时,刘子飞看中了人家的女儿。这姑娘本已许配人家,刘子飞偏偏要霸占,结果姑娘性情刚烈,从城楼上堕下自尽,她的未婚夫——出身前科状元,在当地很受尊敬——也是个痴情种子,触墙殉情,临终诅咒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樾国有将如此,五年之内一定亡国。百姓看来,刘子飞行事已经是神憎鬼厌,又添上这一条血咒,很多人便揭竿而起,占领区内□不断——当然,这些人相比军阀的部队,更加不足为惧,刘子飞采用郭罡的建议,进行了一两次血腥镇压,就不再有人敢公开和樾军作对了。但是,占领区内百姓道路以目,一看到樾军经过,家家户户都紧闭门户,仿佛见了鬼一般。
“哼!”玉旒云笑得近乎狰狞,“这种无耻的事刘子飞不是第一次做,虽然军纪明令不许,但是他是老将,谁也不敢参他。如今加上郭罡这个良心早被狗吃了的人,真是狼狈为奸,相得益彰!我玉旒云偏偏就不怕他,非把他参倒了不可——你们几个合计一下,把他做的所有好事都记录下来,联名签署,回到西京之后,我要他好看!”
赵酋他们这班年轻将领,本来就对刘子飞没什么好印象,瑞津吕、刘夺权之后,大家更是把他恨得牙痒痒的,无奈身份悬殊,敢怒而不敢言。现在玉旒云放出话来要牵头弹劾,当真大快人心。赵酋道:“真写出来,恐怕写成一本书那么厚,皇上要看几天几夜才看得完。”
卢进一边笑道:“看都要看几天,那你写岂不是要写几个月?”
赵酋搔了搔脑袋:“他做了一辈子的恶事,我写几个月写完也算是动作相当快了。”
“我等不了几个月。”玉旒云道,“这参他的奏本必须要和战报一起八百里加急递送回京。而且我的战报一定要抢在刘子飞之前,免得他和郭罡造谣生事。所以我最多给你三天时间,你要把这件事办妥。”
赵酋听了,道:“那属下岂不是片刻也不能耽搁,马上的开始写了?”
陈灏也道:“我们进城来也有些时辰,该回军营去巡视。玉将军还有许多正事要办,属下们就此告退。”
玉旒云点点头:“也好,本来我应当亲自去军营里慰问战士们,不过城中杂事太多——梦泉,不如你替我走一趟?”
“好。”石梦泉顿首答应,和卢进、赵酋、陈灏一起出了御书房。
一直侍立在外的太监见客人离去,才进来收拾满地棋子。玉旒云本来提笔欲写战报,可是看到人影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就集中不了精神,索性搁了笔到外头来换换心情。
郑国虽然和樾国一样地处大青河北,但是郑国靠海,气候湿润,三月里正是百花齐放,春意盎然。皇宫经历了几个月的变乱,疏于打理,花卉盆景挣脱了原先的枷锁,反而多了几分自然之趣,玉旒云信步闲游,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御花园中,这时就忽然听到背后一个声音道:“大人,恭喜大人得偿所愿!”
是郭罡!玉旒云的好心情顷刻荡然无存。她倏地转过身来,盯着这个丑怪的男人,道:“你不是和刘子飞办大事去了么?又鬼鬼祟祟地跟着我做什么?”
郭罡面色如常:“写一封污蔑诋毁大人你的战报,刘将军应该还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如果是敲诈财宝霸占美人,缺了我出谋划策,他大概就闹不出满城了。”
玉旒云虚起双眼:“他在北线作恶多端是你怂恿的?”
郭罡道:“正是。钦州太守的女儿本来只不过是站在城楼上寻死觅活想吓唬吓唬刘子飞,是我把她推下去的。她的未婚夫自杀,临死的时候根本也什么也没有说过,那些恶毒诅咒是我传出来的。占领区□是我挑唆,也是我献计镇压——刚才赵酋有没有跟大人说,刘子飞把参加□的人全部肢解,丢在太守府门前让军中的狼狗去吃?这主意也是出自我的手笔!”
玉旒云南征北战,什么血腥场面没有见过?但听郭罡这句话,险些没吐了出来。而郭罡还洋洋自得地继续说下去:“大概赵酋告诉大人,现在北线占领区内百姓道路以目——其实我建议刘子飞实行保甲连坐,如果有一人造反,他同一甲的所有人都要全家杀头。如果有两人生事,则其同一保内所有人都要凌迟。如此严刑峻法,还有哪一个敢不老实?”
“浑蛋!”玉旒云下意识地往腰间拔剑,抓了个空,才想起佩剑放在御书房里,只能用手指着郭罡,厉声道:“你这阴险狠毒的小人,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就不怕我杀了你?”
郭罡毫无惧色:“我当然怕大人杀我。不过我更觉得奇怪,以大人的脾气,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杀我?莫非大人你自己心里也明白,我做的事情虽然卑鄙,但是对你却都大有好处?”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郭罡道:“难道不是么?我水淹靖杨,不仅为大人扫除了沿途的敌军,又让大人做了与百姓同甘苦、共患难的英明主君。我怂恿刘子飞在北线烧杀抢掠,第一是将乔日新逼到了大人的掌握之中;第二,就让刘子飞的恶行深入人心,同大人的善举成为鲜明对比;第三,我给了大人一个光明正大除掉此眼中钉的机会;第四——这所有的一切坏事都是我做的,大人可以推得一干二净,无论是皇上面前,还是石将军面前,大人都不需要愧疚。”
“你……”玉旒云的手微微颤抖。
“如何?”郭罡望着她,“大人是打算让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跟刘子飞一起获罪,还是你心有不忍,愿意放我一条生路,好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效力?”
玉旒云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不得不承认,郭罡说的一切都是事实。然而,与其说这个人是在帮助她,倒不如说这个人是在操纵她。她是不甘受制于人的。她想方设法摆脱这个阴险小人地掌握,然而到头来,一切都还在他的计算之中!把牙一咬:不管这人还有什么阴谋,总之杀了他,就一了百了!想着,一掌朝郭罡的脖颈切了下去。郭罡身无武功,躲闪不了,登时被推倒在地,玉旒云跟着一脚踏住他的胸口:“不要妄想用激将法骗我继续受控于你。你奇怪我为什么不杀你?我现在就杀给你看!”
“大人……”郭罡道,“我当初既然投靠你,就是为了要替你创一番事业,就算为此而死,也在所不惜。今天你既要杀我,就容我把最后的话说完。”
哼,玉旒云暗想:别人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郭罡阴险狡猾,死到临头还不知要玩出什么花样来。不听也罢,免得被它扰乱心神!想着,加上了几分力气,眼看就要将郭罡的肋骨踏断。
郭罡几乎喘不过气来:“大人,我尚有两条大计可定天下,一定要和大人说——第一,战乱之后要稳定民心,防范趁乱发财的奸商,就要将占领区当成军队一样管理。所有日常用物要收归军方,百姓按人头每月领取,稳定之后,才可逐步恢复货贸交易。其间如果发现有人私自贩运货物,应立即斩首,以儆效尤!”
玉旒云根本无心听他说话,只冷冷道:“什么大计,你不如去和阎罗王说!”
郭罡的面孔已经涨成了紫黑色,却还继续说道:“第二,大人要拿下楚国,应该趁其软弱之时。如今程亦风在楚国变法,庙堂江湖一片新气象,过不久也许就恢复往日的富强。大人想要轻易地拿下楚国,就需要破坏新政。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大青河堤炸了,把整个楚国淹了,是也不是?”玉旒云冷笑。
“不,”郭罡道,“有比那更简单的办法。”
“噢?”玉旒云一怔,脚下的劲力减了几分。郭罡胸口一松,咳嗽两声,使劲喘着气:“不错,正是有更简单的方法。用银子就可以。”
“什么?”玉旒云简直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在寻自己的开心。
郭罡道:“方才我不是和大人说过么?假如一个国家的银票太多,就会造成物价飞涨,有钱买不着东西。如果大人派遣细作假扮商人去楚国大量采购粮食、布匹、矿石,势必造成楚国人钱多货少,陷入混乱,程亦风的新政自然也就不能继续下去。说不定,他还会被追究责任,丢掉乌纱帽。”
“你说得到轻巧!”玉旒云道,“我从什么地方变出这许多银票来?”
郭罡道:“银票这东西不比银子需要铸造,银票只要印就行了。刚才在御书房大人不也说要多多印制户部官票么?郑国的银票可以印,楚国的当然也可以印。”
玉旒云虚眼睨着他冷笑:“官票宝钞为了防伪都是多色套印,如果没有印版,根本仿造不出来。若要研究仿制楚国官票印版,那得要花多少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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