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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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寻无意间闯入那个奇怪的谷底,是在她十二岁的时候。『』

十二岁,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因为她已经不会在大雨中穿梭在念莲城的大街小巷与学堂里的男孩子们打架,而是梳着精致的发辫,撑着一把青纸伞小心翼翼的走在石板路上。只是即便如此,在父母眼中,她还是个顽劣的孩子。

她无法一直装作一个端庄的千金小姐,精致的纱裙穿了几日便被她甩在了一边,她仍是穿着一身轻便的男装,简单的束起头发,然后便与几个不安分的少年又是痛快的打了一架。她与哥哥不一样,被她叫做“小祈儿”的哥哥只会成日捧着几本古书安静的看着,她总是说他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小心些。”多说无用,面对她种种恶劣行径,顾祈只能耐心的叮嘱着。

顾寻觉得自己一向都很小心,毕竟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危险,直到闯进了这个谷底。

她的家在念莲城,溯河的旁边。从小到大她总是很喜欢去河岸边与人嬉闹,却从未到过这条溯河的尽头。十二岁这年,唯一一次大着胆子坐船去了溯河尽头的那片山林,她就莫名其妙的走进了那个谷底。那是一片很奇怪的树林,仿佛所有的山石树木都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冥冥中却像是有一种力量在引领她往前走,然后毫不费力的走出了这秘境一般的山谷。

明媚的阳光下,她在谷底看到了一条小溪还有数不清的青梅树。现在正是青梅树结果的时候,一阵浓郁的香气飘来,她忍不住蹭了蹭鼻子,然后望向小溪边那座宅院。院子的门口,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子正站在青梅树下,他伸出手摘下一枚青色的果子,然后才像是早已发现她一般笑着看向她,“给你。”

那颗小小的青梅躺在他的掌心,然后被他递给了她。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顾寻觉得自己早已过了被一颗果子收买的年纪。即使与这个人比起来,他已经是大人了,她却还是个孩子。

但是到了最后,她还是不争气的伸手把那青梅果接了过来,目光灼灼仍是盯着这个人的眉眼。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比灿烂的艳阳还要温暖。

“寻儿。”他这样唤着她。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即使是这样问着,她还是与他走进了那所宅院。闯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遇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她本该逃跑的。可是她没有,也许是她也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也许是这青梅果的味道太合她的心意,也许是对方的笑容太过好看,也许是......她竟然有点喜欢他了。『』

“因为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过你了啊。”他推开院门,带着她往宅院里走去。“在你刚刚出生的时候。”

“真的?”她好奇的问了一句,却没有怀疑他的话,只是有些伤感“出生时”这个时间。

“我出生的那一年,舅舅刚好去世了。”她微垂下眼眸,声音有些许低沉,“我有很多个舅舅,还有没见过的。他们都对我很好,娘说如果那个姓黎的舅舅还活着的话,会很喜欢我的。”

“我知道。”走在前面的他停下了脚步,转身抚了抚她的头发,温柔又带着怜爱。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轻柔,她乖乖的跟在他的身后,心中已经不是那么难过了。

当两人走到一扇房门前的时候,他说,他叫黎槿,木槿之槿。

她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想要去问他与那个已经去世的黎笙舅舅的关系。可惜,还没等她问出口,门已经开了。

“槿儿。”屋内的人闻声看过来,本来要落在黎槿那边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顾寻也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盯着自己的人。

“你长得好像我爹爹,还有我哥哥。”她忍不住说道。

“是吗?”桌边的颜央从窗前走至她的身边,浅笑道,“你长得也很像你娘亲。”

“为什么你们都认识我?”顾寻很是不解,“你认识我的爹娘吗?”

“认识。”颜央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去我家看看他们呢?”她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家总是有很多客人,爹和娘也会出门去探望别人。而且,我的家离这里很近。”

“因为这是你爹娘和我的共同秘密。”颜央装出了一副很是神秘的样子回答了她,然后在她继续问下去之前先开口问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的爹娘还有你家的客人们了,他们还好吗?”

“爹和娘当然很好,不能更好了。”一想起父母在家时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顾寻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孝顺的孩子,还是不提为妙,便也只是说起了其他人,“我家的客人都是我的舅舅们。他们都是娘亲的朋友,我从小就叫他们舅舅。我最喜欢的舅舅叫秦陵,他和九九姨母是津京最厉害的人,我打不过的那些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害怕。还有一个舅舅叫黎笙,他在我出生的那年就去世了,听说是因为身上的寒症。他离开之后,辛夷姨母也出外游历,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顾寻只顾着观察黎槿的表情,却忽略了颜央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悲伤和歉疚。

“黎笙,是我的叔叔。”在她好奇的目光下,黎槿还是如实的告知了她真相。

“那这个哥哥呢?”顾寻困惑的指了指一旁的颜央。

结果换来了两个男人瞠目结舌的表情。

颜央笑的无奈,“我比你父亲的年纪还要大,你怎么可以叫我哥哥。槿儿已经二十岁了还要叫我一声颜叔叔,何况你才十二岁。”

“我不信。”顾寻怀疑的摇了摇头。但是想一想自己父亲和那些舅舅们的样子,又有些不得不信的颓败之感。

颜央没有继续与她探讨这个问题,而是等着她把刚刚的话题说完,“除了他们,还有呢?”

“还有林舅舅,不过娘说林舅舅有两个人。一个刚刚娶了阮姨母,在我们家旁边安了家。还有一个,我从来都没见过,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他从来没有来看过我。只听娘亲说过他和林舅舅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就算长得一样,还是不同的人啊。”说到这里,顾寻没有叹气,反而很是期待的样子,“不过我觉得我迟早有一天会见到他的。”

对于她的期待,颜央没有多言。事实上,她说的这些都是他早已知道的事情。但是熟悉的名字和熟悉的往事由眼前这个单纯的少女说出口,才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何谓无法抹灭。

青春过往,又怎么会轻易忘怀。

“我也是出来探望苏叔叔的时候,才偷偷坐船过来的。”见他不说话,顾寻便提起了自己误闯到此处的经历,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苏叔叔也是我娘亲的朋友,只不过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是去他的墓前祭奠。”

至于为什么叫叔叔而不是叫舅舅,她也曾问过娘亲,但是娘亲说,叫舅舅是因为舅舅们都像是她的哥哥弟弟。而苏叔叔,并不是哥哥弟弟这样的意义。

...

可是娘亲却从来没有提过任何一个姓颜的叔叔或舅舅啊......顾寻看着眼前的人,还是没把自己心里的困惑说出口。

“颜哥哥。”眼见天色渐晚,她还是固执的用了这个称呼去唤他,“我还可以再过来看你吗?”

“你真的是来看我的?”颜央忍不住问道。目光从她的身上落到黎槿那边。

顾寻也不羞怯,直言道,“也来看看黎哥哥。”

“那好吧。”

她很轻松的就得到了许可。

*

“我那时真是傻。”十七岁时,顾寻再想起当年第一次闯人庄山的场景,几乎要为当时的自己哀叹一番。那时的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与第一次见面的人回了家,还说了那么多关于自家的事情。不过这些年来知道了很多秘密的她再回想起当初的事情,只有感慨世事奇妙。

也许就是冥冥中注定的,让她无意间来到了那个谷底,成为了自己家中唯一一个会涉足那个宅院的人。她的家与那个谷底相距不远,可是无论是她的父母还是生活在谷底的颜哥哥都没有见过彼此。五年来,只有她会时常到那个地方去看望自己惦念的人。

颜央是黎槿的义父,只是顾寻仍然固执的叫着他“颜哥哥”。黎槿太娇惯她了,也从来没有试图让她将这个习惯改过来。

顾寻是十五岁的时候硬是拽着黎槿去了念莲城。她一点也不想多等。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黎槿就已经是个大人了,她好不容易盼到自己也长大,又怎么会不着急?

黎槿总是娇惯着她,宠溺着她,教导她很多事情,又想为她做到一切事情。而她与他唯一一次争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又不是你的女儿。”她想要扭转他的想法,“我要嫁给你。”

然后,她如愿以偿了。

她有遗憾。她遗憾自己出生的太晚,她遗憾君生我未生,她遗憾自己没有早一点遇见他。但是她又是很圆满而幸福的,因为即使有着遗憾,她还是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有遗憾,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娘亲是这样对她说的。

想了想很多事情,她认真的点点头。

第108章 施锦 社那

(他是他们家最小的孩子。『』

林家的七少,安京谁不知道,但又没有谁见过他,甚至知晓他的名字。因为他不被允许出现在世人面前。他有三个哥哥和三个姐姐,哥哥和姐姐们平日里勤于练武研习兵法,只为了有朝一日像父亲一样征战沙场。林家,就连女儿都可以上战场,只有七少爷不可以。他是这林家千人捧万人宠的七少爷,他也是林将军为这林家留下的一条退路。整个林家,唯有他不可以去从军,惟独他不可以把马革裹尸当做归宿。林家一门忠烈,但是即便如此,即使所有人都为了这江山葬身沙场,他也要为林家延续血脉而活。

那时他每日都在为自己备受宠爱的生活所懊恼,尚且不知二十年后,他才发现自己过去的人生,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是一场笑话。

他是六岁那年遇见的虞苏姜。那时的他为了躲避家仆而不小心和那个来家里做客的小女孩一起跌入了水中。

六岁的他因为久被娇纵,尚且不会凫水。而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竟是无辜被他撞下水的小女孩拖着他游上了岸。英雄救美人屡见不鲜,难得的是遇上一次美人救英雄。

“你若是不会水,就不要在湖边跑来跑去的。”九岁的虞苏姜尚且不知道自己救的人到底是谁,只是仗着自己比对方大上几岁便义正言辞的站在湖边对着他说教。

再然后,匆匆跑过来的虞大人和林将军各自带走了儿女。他知道了那女孩是父亲好友的女儿,虞苏姜知道了自己见到了传闻中谁也没见过谁也不知道名字的林家七少。

林虞两家的府邸离得并不算远,虞大人又总是带着女儿前来拜访。从那日起,他便多了一个青梅竹马。

时光匆匆流逝,岁月可以让年纪增长,但却抹不去年纪的差距。

他十三岁的时候,十六岁的虞苏姜已是安京远近闻名的美人了,每日提亲的人几乎要踏破虞家的门槛。而殷家那敢与明月争辉的小女儿阮阮也到了寻找婆家的年纪,在那么多的选择面前,殷姑娘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林家。

这是林家最不安宁的一段日子。

知道了这个消息的他闹得家里上上下下都唉声不断,而听了小儿子说非虞苏姜不娶之后,林将军气的连话都说不出。但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只有妥协。

当他拖着一条差点被父亲打断的腿再次站到虞府门口的时候,虞苏姜终于答应了他的恳求。她会等到他长大,等到他有能力娶她的那一天。

那一年,他混进了出征鹒犁的林家军之中。

再后来,当战事告急,被围困于峡谷的林将军一筹莫展之时,带兵奇袭鹒犁军队扭转战事的他终于被父亲发现了。

那一夜,所有人都在庆祝大获全胜,庆祝军中竟有天纵奇才。唯有林将军一夜未眠。

最后,他还是被强硬的押回了安京。

因为他是林家的七少,不允许出现在世人目光中的林家七少。

再然后......再然后便是二十年后了。

*

“将军。”西北军的副将在招呼着弟兄们快点走的同时,不忘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将军。“您真的不去啊?”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施锦淡淡答了一句,然后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塞外近来很是太平,前些日子又打了一场大获全胜的仗,他这个当将军的自然能够默许身边几个弟兄去“找点乐子”。常年守在这荒芜之地,军中又全部都是男人,就算是实在忍不住想找女人也实属正常,真的连碰都不碰才是最不合情理的。

军中也许就只有他一个人是最不正常的。『』

目送着他们进了城,施锦这才转身走向了城楼。他们的军队驻扎在这座沂水城已经很多年了,这些年来他最习惯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城楼上吹风。

近日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尤其是在这西北之地。他穿着一身单衣坐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望着远方的大漠与黄沙,天上明月高悬仿佛触手可及,却又更添几分凉意。曾几何时,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像这样坐在边关的城墙上,前方是可以让他立马横枪的战场,身后是他需要守护的万里河山。如今,他终于圆了二十年前的梦,但是心境却已全然不同。

二十年前,他是林家捧着宠着的七少爷,娇纵不知福。十年前,他是宫中只手遮天的宦官权臣,阉党乱权万人唾骂。现在,他是这镇守祟朝边关的大将军,一呼百应备受尊崇。

“你有过很多次当皇帝的机会,可是你从来没动过这份心思。”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突然像是感慨一般开了口。

“因为我不适合当个皇帝,我只适合做个祸乱朝政的乱臣贼子。”他回头看了看,没有意外的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赵静见这城楼上的守卫都不见了,就已经知道对方是在等他。

“猜的。”虽是这样回答了,施锦今日特意把城楼守卫都撤到暗处也确实是为了方便这个人过来。

“我是来谢你的。”赵静走到他身边,也在城墙上坐下了,然后丢给他一壶酒,“当日你饶我一命,我理应过来谢谢你。”

施锦没有说“可是我杀了你全家。”这种话,因为他知道对方根本不在意这一点。赵静和他一样,都恨着赵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那种恨。而他当初杀了赵家的很多人,报了林家的灭门之仇,却留了赵静一条命。

“因为那时你的女儿才刚刚出生,她已经没有母亲了。”这算不算真正的理由他不知道,因为他杀的大人里面也有好几个人已经有儿女了。他没有动这些孩子和他们的母亲,却把他们的父亲都杀了。

祸不及妻儿是没错,可是赵慎他们也只是赵衍的子侄辈罢了,他仍是没有顾忌他们的无辜。说到底,他还是没什么人性。

“可惜了。”喝了几口美酒,他终于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是个恶人,想让我现在就为曾经死在我手上的亡魂们偿命,不可能。”

“这世上的人,若想做出一番大事来,即使是英雄,也会满手鲜血。”赵静倒是不在意这一点,“又有谁能例外。”

“英雄。”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施锦隐约还能记起父亲在世时受人敬仰的样子,那时的他本以为英雄就是那个模样了。可是现在才明白,英雄这两个字的代价太大,远远超过了所带来的美誉。

“我做不成什么英雄。”城墙上,凉风习习,他将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仰头望向天上明月。二十年了,唯有这月光是从未改变的。

他可是施锦啊。施锦这个人对于朝廷和天下而言,永远是一个灾难般的存在。从十年前阉党乱权权倾天下,再到现在远在边关“拥兵自重”。无论是皇帝还是百姓,都对他恨之入骨,却又心怀畏惧。

在他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时,他其实算是个文臣。当文臣时把持朝政陷害忠良,像一个死不瞑目的恶 ...

(鬼一般作祟人间。现在他是武将,当武将时“拥兵自重”,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嚣张跋扈”一意孤行......从以前到现在,从未改变过的是人们对他的厌恶和畏惧。

他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只是一个恶人。

“可是皇帝不得不依仗你。”赵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带着真心的佩服,“除了你,谁能守得住这祟朝的天下。”

“我已经很久没有领过兵了,从十三岁之后,将近二十年了......”说是遗憾,自然是有遗憾的,但是施锦的语气很是平静,公平的说道,“当世若论行军打仗的本事,鹒犁大将军顾尔雅当属第一,没有谁能超越他。可是现在他再也不会出现在沙场上,那就只剩下我了。”

“我一点也不想当什么英雄,我现在只不过是变回了十年前的样子,危害人间罢了。”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语气虽然随意懒散,望向远方的目光却变得凌厉而坚定,“但是,谁敢动这万里山河,谁想让天下生灵涂炭,谁敢扰我百姓万民无忧平安,就来试试吧。我倒想看看,这世上到底谁能越过我这一关,又有谁有本事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与你为敌,应该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赵静笑了笑。

“有胆子这样做过的,都不会再尝试第二次罢了。”施锦的语气仍是平平淡淡的,毫无波澜。但是越是这样普通的一句话,越是让人听着就心生惧意。

他不是那些恩恩怨怨的最终赢家,但是他让他的仇家们知道了何谓与他为敌的下场。

“这天下真是无人学得像你。”赵静终是敛了笑意。眼前这个人不是他见过的最张狂的人,也不是最有傲气的人,可是他的狂与傲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旁人就算能学来他的为人行事,却无人能成为第二个他。

“像我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太过儿女情长。”

他这一生,都是为了一个姑娘而</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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