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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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碧江。」他跳起来,完全清醒。「老天,我真的要迟到了。」

「别急。你梳洗,我汽车在楼下兜圈子,十分钟你能下来吗?」

「十分钟,我飞身下来。」他的声音很活泼。

冲锋陷阵般的梳冼更衣,冲下楼才九分钟。唐碧江和她的平治停在面前。

这个五官并不漂亮的女人很时髦、讲究,充满成*人风韵,而且她温柔。

「我们开会的时间改到八点。」她说。

「你骗我迟到,」他笑得开怀,像个孩子。「为什么不让我多睡一阵?」

「我想你陪我吃晚餐。」她瞄他一眼。「一个人晚餐很寂寞。」

他不出声,他想到可若。

可若常常独自晚餐,她寂寞吗?她从来没说过,或许她年轻,或许她工作太忙,或许她有个忠心体贴的爱咪陪她,她从来没说过。

而唐碧江,毕竟已过四十,而且丈夫去世两年,十六岁的儿子又在英国念书,她当然会寂寞了。

他视她如长姐,陪她是应该的。

何况工作上她帮他很大忙,解决很多大小问题,他们是工作上的拍挡。

「去哪里?」他问。

「我家工人预备了很好的泰国菜,我知道你喜欢。」她说。

「泰国菜。」他眼睛发光。「你用的是泰妹?」

她微笑不语。

唐碧江住在香港半山,一层相当好的公寓,装修精致,工人服侍,极舒服。

她的餐具都极讲究。

「你家真漂亮。」他由衷。

「不说有品味!」她斜看他一眼,「漂亮太肤浅,我喜欢品味两个字。」

「在你眼中我一定很肤浅幼稚。」

「不。你是公司里所有男人中最有深度的,至少外表看来。」她笑。

「我们谈得来。」

「并不如此,在美国念书的那几年我其实很浪费时间,我说喜欢艺术,其实给自己更多时间偷懒,流连电影院,博物馆,百老汇,我自修太少。」

「现在又不是叫你交功课,看得多也许更好。」她望着他。

「我是那种口嚷艺术,其实半桶水的那种人,不要对我寄望过高,否则会失望。」

「你真的可爱。」她拍拍他手。「现代人都喜欢充大头,明明不懂也说得口若悬河,空洞无物。我喜欢你的态度。」

「谢谢。」被赞得有些窘迫。

泰妹送上一道又一道的食物,他们愉快融洽地进食。

「你那林可若忙得没时间陪你?」她突然问。

「不。」他莫名其妙的红了脸。「我们约法三章,工作第一。」

「她相当有才气,广告行的人都这么说。」

「大概是。她工作很拼命。」

「这个时代,谁工作可以不拼命?」

「你。」他说:「你工作态度优雅,气定神闲的就把听有事做好,我们都服你。」

「我的优雅和气定神闲背后其实已用了很多精神力气,我有时工作到半夜。」

「是吗?完全看不出,」他很惊异。「你每天精神突突,极有工作美。」

「不工作,我做什么?」她叹口气。

他不明她的感叹。像她,富足,有条件,有儿子,有工作,有世人努力争取的一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不会懂一个像我这般年龄,这般环境的女人,我——用工作填满寂寞。」

「哦——」他摇头。「你曾拒绝很多人的友谊。」

「我不随便交朋友,男的女的我都挑剔,」她说:「我得保护自己。」

「你也不跟同事接近。」

「要避免闲言闲语,我们这一行人——一切全是透明,尤其我身分,不要给人机会。」

立奥马上想到,那么他呢?她不怕?

他没有问,他怕唐突。

「我的环境不需我工作,亡夫留下的一切足够我过安乐的一辈子。」她又叹息,「我曾经学那些太太逛街喝茶打啤,太空虚消极,不是我能习惯的,只能选择工作。」

「没有任何爱好?」

「我学过国画、练字、气功、粤剧,都很空泛,大夥儿一起时很热闹,大家一散,人就更寂寞无聊,我怕极了那种日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他摇摇头。「而这苦衷是别人不能了解的。」

「你也有苦衷?」她盯着他。

立奥那张甚有艺术气质的清秀脸庞有一种特别的神色。

「比起你,我不算有。」

餐后,她开车载他返清水湾返工。

其实立奥除了开会之外,今夜并不拍戏,他深心里对唐碧江有抹奇异的依恋,很难解释。那不是爱情,不因工作,更非她的各种条件,而是——一丝迷惑。

是。他对这年龄起码比他大十岁的女人有丝迷惑。什么迷惑?他又说不出。

开会的时候他虽听各人在发言,他的视线却长长久久地停在碧江脸上,那丝迷惑扩大了,变成了困惑。

午夜前会议结束,各人分道扬镖。

「立奥,我带你出九龙。」唐碧江很自然。

「好。」他莫名的高兴。

两人兴致都高,毫无倦意。

「去喝杯酒?」她主动的。

「好。」他全不考绿。

她什么也不问,驱车去他们常到的酒廊,那儿没有什么圈中人去。

两人各持酒杯对坐着,身心都松弛下来。

「刚才开会时你神情恍惚,若有所思。」她竟把一切看在眼里、她是会议主持人。「你有什么心事?」

「没有。」他立刻否认。怎能把心中的迷惑、困惑告诉她?「真的没有。」

「是不是因为近来我们相处的时间比跟林可若更多?」

「不不不,」他连连摇头摇手。「怎么会呢?完全不是。」

「那是什么?」她紧盯着他不放。

「不不,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说不上来。」他持杯的手在摇晃。「或是剧集拍得太多,或是脑子有点麻木。」

「没说真话。」她斜睨他一眼,风情十足。

「我——我——」他看得呆了。

或许就是这种成熟的风情令他迷惑。在他三十年的生命里,何曾遇过这样的女

人?他的世界是单纯的,纯颜色的。现在突然进入一个幻彩世界,怎不迷惑?

「我不逼你,」她温柔的眨眨眼;「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是不是?」

「是是,」他笨拙的。「如果我知道那是什么,我会告诉你。」

「说说林可若。」

「她,她是个很单纯的人,读书、工作,没什么可说的。」

「她很爱你?你很爱她?」

「我——」他呆怔一下。「是吧。」

「『是吧』?这么不肯定?」她笑起来。「现代年轻人的感情这么儿嬉?」

「不——我很爱地,」他涨红了脸。「我想她肯跟我一起,当然也爱我。」

「相爱的一对,可以容忍长久不见面?」

「这——」他说不出话。心中砰砰乱跳。

「以前,我很爱我丈夫,我们无论多忙,晚餐必在一起,他公事旅行我也跟着,就怕生命太短,相处的时间不够。可能感情太好,上天妒忌我们,他被先召回天国,要我们忍耐长期相思寂寞。」她如怨如诉,眼光蒙胧。

「很令人羡慕的感情,现代已完全找不到。」他由衷的感动。

「现代人太忙、太现实,时间精力用来想怎样赚镂,怎样成名,爱情已经是落伍的名词,只不过是生活的附属品。」

「不不,也不是每个人都如此想,」他仿佛在为自己分辩。「有许多人仍注重精神生活,并不那么注重名利。」

「有吗?」她仰头喝光杯中酒。「不是绝种了吗?哪里找?」

酒精使她眼睛发光,更加柔媚。酒精也令她神经松驰,她的视线尽在他脸上。

「哎——我知道有很多这样的人,」他有点窘迫,又有点兴奋。「一定有。」

「你是吗?」她放肆的问。

「我想——我应该是。」他结巴的。

她召来侍者又要了酒。

他默默地拿起酒杯,整整的喝了一杯。

他们喝了不少酒,讲了很多话,事后都记不得那是什么,总之很轻松,很开心,很兴奋,很愉快。

午夜三时她送他回家,临分手时,她主动在他脸颊上印上一吻,扬声笑着离开。

立奥昏昏沉沉的上楼,倒在*就睡,根本不知道脸上的唇膏印。

是早起的可若发现的。

立奥身上未散的酒气,加上那鲜红的唇膏印,她呆怔一下。她绝对不是小心眼儿的人,但她意外,这不是记忆中的立奥。

并没有吵醒他,不必大惊小怪,可能是哪个女艺员跟他开玩笑,她还是工作第一。可是,整天在工作中都莫名其妙的心绪不宁,脾气也变得暴躁。

「地门日?」爱咪开玩笑。

可若瞪她一眼,什么都不说。

爱咪知趣地走开。今天天气不好。

下班时,可若打电话回家,立奥不在。

他一定回电视城了。

她不想独自一人回家,想到爱咪,爱咪已离开。

第一次,她想到找令刚,并立刻打了电话。

「怎么会是你?」并不开朗的声音。「我以为你不会再找我。」

「你在说什么。有空吗?」

「还有一组戏,可能要几个钟头,」他闷闷的。「你等一下。」

去了大约五分钟,可若以为他再不回来听电话了,他的声音才响起。

「你在哪里,我现在来接你。」他说。

「你不是还有一组戏?我在公司。」

「半小时到。」他收线。

不明白他在搞什么鬼,不能又能。她匆匆收拾桌子,他的电话又到。

「已过海底隧道,五分到七分钟可以到你公司楼下。」他愉快的。刚才的闷气一扫而空。可若快步下楼,令刚和他的吉普车已停在那儿。

「比预定的半小时早。」她笑。

「见你哦。」他半开玩笑。「找我什么事?」

「很闷,找你聊聊,如果误了你的工作,是我的错。」她说。

「每天都要工作,你却只找过我这么一次。」他极轻松。「我决定放自己假。」

「你这一枚假,多少人受你影响?」

「影响?你没听见他们叫万岁。」

「夸张。」

「为什么?嗯?」他望着她。

「没头没尾,什么为什么?」

「突然找我,声音又与平日不同,为什么?」他目不转睛。

「女人的小心眼儿。」她笑。

「什么意思?完全不懂。」

「见到你很开心,一切ok,没事了。」她摊开双手。「你的笑容带来阳光。」

「你也讲这么文艺的对白?」

「焉什么不?为广告好,再肉麻再文艺的也说。」她皱皱鼻子,很孩子气的一个动汗。「为工作我不顾一切。」

「雨过天青了?」他温柔的问,

呆怔一下,她由心底笑出来。「我第一次发觉,你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原来我就是,但被方令刚三个字破坏了我原来的形象,人人以为我是方令刚。」

「方令刚是什么?」

「一个大陕、一个讲义气的烂仔、一个打不死的英雄、一个儿女情长的情圣,是银幕上每个形象的总合。」

「原来的你呢?」

「心地善良、心肠柔软、情绪不稳定、很多心事、很多郁结、不开心的一个男人,而且你一定不信,我爱看文艺爱情小说。」

她望着他半晌,大笑起来。

「是你吗?怎么我完全陌生?」

「不要笑,那真是我。」他强调。

「自己说的不算数,要别人的意见,要别人慢慢了解。」

「你是天皇巨星,我没有时间去了解你?」她摇头,「偶像只可远观。」

「我不是要你了解方令刚,是我本人。」

「你本人是谁?」

「叫方令刚却不是大家心目中方令刚的那个偶像。」他说。

「太复杂了。」她推开这题目。「我请你去喝杯酒。」

「我知道一个很好的地方,没有圈中人去。」他像孩子般兴奋。「如何。」

「还等什么?」

酒廊里人不多,才踏进一步,可若敏感的看见了立奥和唐碧江,下意识地就退缩,一下子闪出门外。

令刚跟着出来,什么都不问。

「换一个地方?」他说。

「我们——其实也不必避开他们。」她说。

他眼光闪动的凝视她一阵,很了解的说:

「到清水湾我那个秘密家。」

她点点头,随他上车。

不知道为什么,再见唐碧江和立奥一起她心中不舒服,很自然的想起那鲜红唇膏印。

一路上她都没出声,直到吉普车停下来。

「我是不是太小心眼?」她笑着问。

「你很理智,也大量。」

「他们——可能在谈公事。」

「当然,唐碧江是上司。」他很君子。

「你知道唐碧江是怎样的人吗?」进客厅时,她忍不住问。

「不熟,点头之交。」他摇摇头。「不过听说她有很好的家庭背景,是皇亲国戚。」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其他的我不知道。」他到冰箱拿了两罐啤酒,交给她一罐。「这事烦扰你?」

她考虑一下,把唇膏印的事说了。

「这事可有很多种说法,看你选哪一种。」

「我选事实。」

「那就不要猜,当面问他。」

「那怎么行?对他——我讲不出质问的话。」

「没有人能帮你,可若,」他把手放在她肩上。「一就静观其变,再不就当面问清楚,也许什么事都没有。」

她思索了半晌、奇怪的是,她只觉得心里不舒服,没有伤心哀痛的感觉,只有遗憾。

「也许什么事都没有,我神经过敏。」

「男人和女人去酒廊喝杯酒,有时只不过很普通的事。刚才我们也预备去。」

「是。」她开朗起来,「当然是。女人——小心眼儿,我要根除。」

他很满意的望着她笑。很少见到这么洒脱这么坦朗的女人。

「谢谢你。」他由衷的说。

「谢我什么?」

「在不开心时想到找我,」

「除了爱咪只能找你——」她有些呆怔。她竟然想不起有其他朋友,是不是为了工作,她遗漏了其他更多东西?

「在想什么?」

「我竟没有其他朋友。」她震惊的说出来。「怎么可能?」

「真朋友难寻,原本就是这样,人的本质原来就是孤寂。」

「你在讲电影对白。」她笑。已忘了刚才的震惊。对她,或者没有永驻的不快。

「我在讲心中真话。」他摇摇头。「你还有个爱咪,我——只能找你。」

找她?更是意外。名扬四海的超级偶像,影迷歌迷无数,竟然除她之外找不到另一个朋友,这是太可笑,太荒谬?

「我不合群,脾气不好,圈子里没有朋友。圈子外更没有,是没有机会找。」

「至少你该有以前的同学。」

他眉心微蹙,然后说:

「没有。一个也没有。」

他真是个那么难相处的人吗?她并不觉得。

「你太挑剔。」

「交朋友是缘,眼缘、个性,什么都重要。我不挑剔,只随缘。」

「就是眼角太高,太骄傲。」

「认识你之后,我开心很多,至少有人肯陪我,肯真心对我,当我是个人,不是偶像方令刚。你——很好很好。」

「曾经极讨厌你。」

「那是开始,互相不认识不了解。」他笑起来,太好看的笑容,光辉璨烂。「我以前想过会永远一辈子没朋友。」

「我是太忙,没时间去了解更多人,其实我喜欢朋友。」

「你还是忙下去,别分时间去了解更多人,」他说:「我不想失去惟一的一个。」

「真孩子气。」她像兄弟姐妹般打他一下。说真话,在她心中他还不是爱咪那种无话不谈的真朋友,只不过他是惟一想到的人,如此而已。她不讲出来。

「想不想出去看场电影?」他忽然问。「找一部新片试片。」

「来得及吗?」她很感兴趣。

「当然,他们等我。」他拉起她。「心情好起来,可以上路。」

「但是我肚饿。」

「去买馄饨麪吃。」他不由分说的开车。

是在弥敦道一幢大厦上的试片室,里面只有工作人员,他们一到就开始,根本没有其他人,小小试片室只坐他们。

是套黑社会打斗片,血腥又暴力,好多次可若要暂闭眼睛,无法看下去。令刚演黑社会中正义人士,受很多折磨依然义无反顾,最后虽然打败邪恶,却被暗枪所杀。死得非常浪漫美丽,有一种震撼性的宣泄,也令人有无穷无尽的遗憾。

可若很少看这种*暴力片,影像的感观刺激令她内心久久不能平复。方令刚的人和银幕上的影像混淆了,她莫名其妙的感动和不安。

「其实你可以不必死。」她说:「为什么那么遗憾的结局呢?令人心裏不舒服。」

「观众喜欢。」他耸耸肩,「尤其女观众,说看到我在银幕上浪漫的死去,可以有类似性*的*。」

「这话我听过,谁讲过的?」她叫。

「亚伦狄龙。」他笑。

「你是东方的他?」

「我只是方令刚。」他傲然。「他是西方的我。」

「我怕今夜会发噩梦,暴力血腥得过份。」

「没有办法,一切投观众所好,创作意念都排第。」。」他说:「知道吗?我现在拍的是喜剧,夸张胡闹无厘头喜剧。」

「你能吗?」

「导演认为我能,观众要看我耍小丑,我就能。」他说得无奈。

「你甚至没有多一点笑容。」

「我没有笑容无所谓,观众笑就行了。」

「做演员不是这么惨吧?」

「我是。我的愿望是尽早退休。」

试片看完他们去宵夜,轻松自在。可若已忘了黄昏的不快,谈笑风生,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竟然全无隔膜。

他送她回家,她说:「夜游结束,大家回家休息。」

「我送你回家,我还有事。」他说。

她意外地望着他,他眼中分明已有疲倦。

「什么事明天再办,你累了。」她关心</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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