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令刚,她迷惑。
用冷水冲凉,用冷水冼头,再喝一杯冰水,她把自己安置在安乐椅上。
以往每坐这儿,是她特别放松,特别舒适的时候。看一点书,听一点音乐,很自然地恬然入睡。
可是今夜书看不进,音乐嫌烦,整个人就是无法平静下来。
或者——该找个人谈谈。
第一个浮起的脸庞是方令刚。怎么又想起他?不不,不能找他。
爱咪吧。时间太晚,她不会介意的,她急于和人——任何人谈几句话。
爱咪睡眼惺忪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几点钟了?天快亮了吗?」
一听见爱咪的声音,奇异的,她镇定下来。
「我又发疯,是我不好。除了你没有别人可找,请忍耐。」
「双倍ot的钱。」爱咪*。「你们都是夜猫子,为什么不找方令刚?」
又是方令刚,她逃不开这个人吗?
「爱咪,你可以不出声,不发言,让我自己胡说八道好了,你只要借出耳朵。」
「你要说什么?三角形爱滋大战?一副轰烈成仁状。」爱咪笑,她醒了。
「我——哎。有点困扰。」
「街知巷闻啦,于立奥和唐碧江双双情奔泰国,你只是有点困扰?不是大闹情绪?」
「别打岔,把话扯得那么远。」可若真的烦乱不安。「他——表态了。」
「他表态?谁?谁表态?表什么态?」
可若犹豫一下,轻轻吐出方令刚三个字。
只听见爱咪「嗖」的一声吸一口气,就此没有了下文,连呼吸声都不闻。
「爱咪,爱咪,你听见我讲话吗?」
「是不是?被我说中了。」爱咪叫得惊天动地。「我早知有这一天,我早看出来了,偏偏你不听不信。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我很尴尬,这不可能。」可若叹息。「以后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你真这么想?」
「他使我迷惑,我承认。也没见过外型此他更好的男人,但我不爱他。」
「可若,想深一点。」爱咪说得特别。「你真不爱他?对他无意?」
可若真的想了好半天。
「千万女人的梦想,现在临到你头上,你竟拒绝?」
「我没把他当偶像,他只是个条件不错的普通人。」
「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照我说应该去黄大仙还神,你中头奖。」
「别开玩笑。」
「你被吓坏了,只想逃,是不是?你现在还没冷静下来,心中十五十六,又惊又喜又不安,是不是?」爱咪一连串说:「还否认什么?你根本早对他有意。」
「爱咪!」
「跟官这么久,怎会不知官姓什么?你平日绝对不会对一个普通人那么好,随传随到,对他的事比自己更热心。想想看,早有迹象。」
「只是有点好奇。你和立奥都说他传闻不好,而我看他人却不错——你别想歪了。」
「是我不好,多嘴讲他的传闻。有的女人是这样,对方越坏越不堪,她越想打救,同情心大于一切。你是那种女人。」
「不是不是。我不是救世主,不打算救人。他是个不错的朋友。」
「试试看,银幕上他是大*。」
「认真点。给我出个主意。」
「如果我是你,求之不得。」爱咪想也不想。「方令刚哦。若你硬是不承认对他有好感,干脆来个不理,拒绝再见面。」
「我做不出。」
「这不是你个性,又怕烫又想吃。」爱咪笑。「何况这个敏感时期,于立奥和唐碧江,你和方令刚,你胜出十个马位。」
「别把立奥和唐碧江的事过分渲染,或者他们之间真没事呢。」
「要捉好在床才算?」
「讲话越来越难听。我休息了。」
「等一等,可若。」爱咪放柔了声音,很真切的关怀。「不要太硬颈,不要为难自己,是不是或接不接受不必在今夜决定,听其自然,时间往往会替你解决。」
「谢谢你,爱咪。真的。」可若收线。
是不是像爱咪所说的那样呢?她心更乱。
第。」天在公司的办公桌上看见一封信,没有邮票,写着「byhand」,字体并不纯熟,却很刚硬。谁给她的信?
「真实的我不是个浪漫的男人,那是电影中的方令刚。但我真心。放工后请勿外出,我一拍完戏会立刻找你。刚」
简单潦草的字条,看来写得匆忙。
「谁送来的。」可若大声问。
「最早到公司的人发现这信插在玻璃门缝中,他拿进来的。」爱咪似笑非笑的进来。
「疯了。」可若喃喃的说着。
心裏是有点感觉,可是她不知是什么。她不曾遇到过这样的事。
「很浪漫,是不是?」爱咪又妒又羡。「说不定他刚拍完通宵戏就送来。」
「浪漫不是这样的。」可若没好气的把信扔在桌上,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状。「请勿随便替浪漫两个字下注解。」
「一夜之间境界高深了,佩服。」爱咪拱拱手,顽皮地笑。
「今天我重点工作是什么?」
「是等待。等待一个接一个的梦。」爱咪古灵精怪。「几个客户要见你。」
「那是什么梦,噩梦。」
「美梦。可满足你工作狂热,可令你积聚财富,可令你名气更大。」
可若盯着爱咪,心中反覆思索爱咪说的话。工作狂热,是,她有。积聚财富?她没有想过,那是自然随工作而来,名气,多虚无飘渺,连感觉都没有。
她努力工作的目的是这些吗?不不,这有点冤枉她。那么,她这么拼命工作为什么?像许多女强人般,证明自己的生存价值?笑话,生存价值不必证明,原本就存在,这是信心问题。那她是为谁?
「回答不出?是不是?」爱咪笑了。「你是人云亦云,大家都工作,你就工作,有这需要吗?你又没有家累。」
「不要混淆我思想,胡扯乱扯。」可若作状板起脸:「人不工作岂不变废人?」
「废人?!多美好的事物等着我们,你没张开眼睛看而已。」爱咪夸张。「若我是你,我休假两个月,玩个饱,工作回来才算。」
「为什么我要休假两个月?我现在斗志旺盛,灵感极多,我并未枯竭。」
「唉!可若,你照照镜子。」爱咪摇头。「于立奥的事令你不安兼没面子,方令刚的事令你意乱情迷,此时不休假还待何时?」
「强词夺理,出去工作。」她大叫一声。
爱咪扮个鬼脸转身就走。可若坐了一分钟,站起来大步跑进洗手间,她要看看镜子里的她并无异样,不因没睡好而生黑眼圈,她看来依然精神奕奕,眸中生光呢。
对镜子笑一笑,她算是漂亮女人吗?
「不算太漂亮,你有气质。」爱咪什么时候进来的?「与众不同,」
「你想炒鱿鱼?」可若笑了。
「我想你开心。」爱咪的笑脸像满月。「波士,女人该享受青春,享受世界。」
「不是享乐主义。」
「一个问题,你可曾恋爱过?」
可若呆怔一下,当然有,她和立奥不是吗?
「不是你和于立奥那种,」爱咪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是轰轰烈烈,可生可死的。」
「那只是电影小说里的话。」
「我看一个女作家写过,若这辈子没轰烈地爱过,没有可生可死的经历,那是白活了。」
「哪个混帐女作家说的?生命中重要的事太多了,爱情算什么?」
「算什么?你别否认?你现在就为情所困,你是工作一阵跑来洗手间照镜子的女人吗?你否认不了。」
「不要砌生猪肉,硬来。」可若开门离开。「我不过是情况尴尬而已。」
「有什么尴尬,试试接受方令刚,另一方面跟于立奥摊牌。」
「不要一棒子打死立奥,我要他亲口跟我说,他说什么我都信。」
「掩耳盗铃、全世界的人都不信。」爱咪生气。「工作上你那么爽朗决绝,感情的事上却拖泥带水。」
「我不想多生枝节上可若轻叹。「我很懒,想安于现状。」
爱咪嘴里不知咕噜了一句什么,瞪她一眼就回到自己办公室。
可若一连见了三个客户,都是来讨论新拍广告的,她公司的生意是越来越好。
「我是看多了你拍的广告才来找你的,我对你有信心。」客户这么说。
她才三十岁,算是成功了吧?
下班后,她立刻回到家里,下意识的有个感觉,她该回家。她告诉自己,与方令刚无关,她是为等立奥的电话。
立奥说过打电话回来。
整夜,电话寂然。没有令人心跳的悦耳铃声,只是寂然。
可若捧着一杯茶坐在安乐椅上,她空等了一整夜。
站起来预备休息,一点钟了。立奥在泰国也不可能这么夜都不休息。
刚想进卧室,门铃响起。
呆怔一下心底莫名其妙就热切起来,有种无法形容的喜悦泉涌着。
是他,方令刚。
隔着铁门,她竟不开门。她怕什么?
「我能进来吗?」他盯着她看,眼中隐有笑意。神情却严肃。
「太晚了,明天——」
「是你讲的话吗?林可若。」他笑。
她脸一红,低头打开铁门。怎么变成婆婆妈妈的小女人呢?不行,她是林可若。
他轻轻拥她一下,很自然的。她强作镇定,心中却在轻颤。
老天,她竟怕他?
「刚拍完——?」
「不,布景要修改,有三个钟头休息时间。」他盯着她看。「我没有地方可去。」
「你可以回家,可以找朋友。打扰我这上班族是很残忍的。」
「你是我可找的惟一朋友。」
「我曾碰见过你带一个十分时髦的女人消夜,她不是朋友?」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讲。
他皱眉。一言不发。
「你若想知道她的事,容我坐下慢慢讲给你听。」他说。
「不不,我为什么要知道人家的事。」她脸红。那女人关她什么事呢?她才不小心眼儿。「你只能坐一阵,明天我上班。」
他紧紧的盯着她看,他常常这么盯着她的,今夜特别令她不自在。
「你曾经剪片通宵也不担心上班。」
「那时——怎么同?」
「怎么不同?」他完全不放松。
又是那种能「杀死人」的眼光,她的心又一阵阵轻颤着。
「不要逼我。我很混乱,我需要一点时间弄清楚。」她很真诚的说:「最近发生一连串的事,我接受不来。」
「若不逼你,你不会去弄清楚,你只重视工作。其他方面糊里糊涂。」他移近她一些。「你把感情扔到哪儿去了?」
「噢?你开玩笑,」她涨红脸。「我要清清楚楚,我是指立奥的事。」
「外表新派开明的你竟如此传统。」
「我是这样的,固执起来我像牛。若看错了,请回头。」她故作轻松。
「我的固执比牛更甚,我是个不回头的人,不论对错。」
「不论对错不回头的人太蠢、太儍,会害死自己一辈子。」
「对自己的决定无怨无悔。」
「好像在讲台词,」她真的轻松下来。面对令刚,也不是那么为难。
「永不混淆戏和真实人生,虽然对我来说它们有时很相像。」
「想表达什么?」她不懂。
「她是梁美仪。」他突然说。
「谁?谁是梁美仪?为什么提她?」她愕然。
「就是上次和我一起宵夜的人。」他说得相当认真,「她是我义父的太大,」
「那又怎样?」她睁大眼睛傻兮兮的。
「你不是想知道吗?」他脸色颇特别。「我和美仪是青梅竹马的玩伴。」
「很好啊!现在很难找这么长久的感情。」她说得略有夸张。心里莫名其庙米妙的不舒服。
「我当她是妹妹,她——是玩得很颠、很疯的那种人,不拘小节。」
她不出声,为什么告诉她这些?
「有时候她很讲义气,有时候她很不讲理,基本上她是好人。」
「我知道了,你们等于算是契兄妹。」她终于替他把关系理清。她的天真令他微笑。这就是在公司精明能干,日理万机,自己创业的广告界女强人吗?
「是。」
「她在哪里?」
「当然在她家里。」他失笑。
「我是说她没工作吗?或是其他什么?」
「没有工作,家里环境不错。」答得有些迟疑。「她不喜欢工作,不喜欢受拘束。」
「父母是亿万富翁?」
他只是笑,没有认真的答覆。
「我不知道没有工作的感觉,换成我,可能窒息,可能变成一摊烂泥。」
「各人性格不同。」
「你义父又是什么人?另一个亿万富翁?」她纯粹开玩笑。
他呆怔一下,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
「他是陈炳权。」他说。
陈炳权,对可若来说只是个名字,和任何普通人没有分别。可是令刚说时的神情却是那么古怪。
「何方神圣?」可若半开玩笑。「没听过。」
她说「没听过」,他仿佛放松一些。
「是个有多种生意的商人。」他说:「他也投资拍片,多数由我主演。」
「有这样的义父,难怪你红遍天下。」
他没有再接着讲这题目。
「他——有电话回来吗?」他问。
「啊,你说立奥?」她耸耸肩,并不认真。「没有,可能太忙着玩乐。」
「真不在乎?」他望着她。
「我在不在乎,有帮助吗?」
「应该是这种态度,」他很高兴。「不知道你感情上是否受伤,但仍牵挂。」
「换成你,你牵挂不?」
「会。毕竟相处那么久。」他想一想才说:「说说你们。」
「在美国读书的时候他很照顾我。」她大方地说:「他颇有才华。我们谈得来,最主要的,读书那段孤寂的日子里全有他。」
他摇摇头,做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
「这很重要,人们习惯了在一起。」她很下意识的摇头。「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有没有恋爱的感觉?」
「你所谓的恋爱感觉是什么?」
「很难解释,或者强烈的感觉啦。」他摊开双手。「那种感觉令思念会更变得很甜或者变得很痛,不能自已。」
「感觉是甜或痛?不懂。」
「譬如——」他努力解释。「譬如想起你们相处时的快乐、珍贵,令你的感觉神经收缩变成很甜蜜。又或者见不到他时,强烈的思念,吵架时的痛苦——」
「完全不是这样的。」她哈哈笑。「你这些全是戏里面的台辞,真实人生不是这样。」
「真实人生或不是这样,但感觉相同。」
可若呆怔一下,她看到他眼中认真的眼神,不忍再辩下去,心中有丝莫名的柔软。
「我对感情没有深刻的了解,或许你对。」她说:「我太不像女人。」
「不。是你没碰到过。」他说:「若你碰到,你不会如此淡然,感情能令人要生要死。」
「那是古代的感情。」
「古代?你的古代是什么时候?」
「十年八年或者再久些。」她忍不住笑。「现代人哪有为感情要生要死?蠢人的行为。」
「你碰到过就不会讲这种话,」他突然捉住她的手,有些发怒。「你要相信我,不理现代古代,爱情不变,感觉相同。现代人也有很多真挚感情,只是他们碰不到对象,无从表达而已。还有,更多人因为不同的原因,掩饰了自己的真情。」
「不要激动,我不否认感情,只觉得它并非那么重要而已。」她挣开他的掌握、
「爱情重要,它能支持你活下去。」
「生活下去的理由很多,不要把人生看得那么狭义。」
「林可若,你可是故意跟我过不去?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是不是?」他涨红了脸。
「我没有为难你。」她吸一口气,「这并不是什么重要问题,不值得吵。我心里真是这么想,不能强逼我认同你。」
「你——」
「好。我承认没有碰到过你说的那种爱情,我得保留态度。」她笑,她想缓和气氛。
他脸上的怒意、激动渐渐消失。
「对不起。」他也笑。
「刚才我真激怒你?」她问。
「我对原则很坚持。」他望着她,真诚坦然。「尤其——对我在意的人。」
「令刚,这么偏激执着,对你自己完全没有好处。」她由衷的。
「我为人做事从来不要好处,」他不屑的。「做了算数,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对错由它。」
「这不像你讲的话。」
「你根本不了解我,只看到表面上的方令刚,你对我总用游戏的态度。」他不满。
「我们是朋友。」
「怎样的朋友?这是个多重性恪不快的人,好,有空余的时间帮他一把,恩惠一样。你可用心对过我?」
「令刚——」
她难堪了。
他们相交并不深,虽然相处融冷愉快,她还有属于自己私人的一切,怎能全心全意用「心」来对待他?
这是否过份?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又说『强人所难』。」
「真话,除了爱咪,你是我最接近的朋友,有时见面比见立奥更多——」
「你爱于立奥吗?」他唐突的。
「这——」她皱眉。心中莫名的就矛盾起来。「</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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