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声的陪伴者（1 / 2）

8.

生物科专题报告的汇报刚刚结束，老师给予我们组很高的分数。评核有两部分，一半是报告内容，另一半是表达技巧。我心知自己的表达能力是全组最弱的人，所以在做专题报告时，我特别用心和投入，主动寻找额外的参考资料，包括新闻剪报、网上影片、学术论文等等，希望这样可以弥补我差劲的说话技巧。

「哗，我们竟然有八十五分！」李佩君惊讶道。

「有什麽好出奇？我们组有全级第一名的高材生林咏思，要是低分才怪！」梁晓珊亲昵地搭着我的肩膀，把所有功劳推到我身上。

「千万别这样说，专题报告是大家一起做的，不是我个人的功劳。」我说道。

「真是谦虚！」吴文基笑言。「拜托你们两个学学林咏思吧，少说话多做事。说不定就是因为你们的关系，才令我们得不到最高分！」

「我说是你拖累我们组才对！」李佩君叉着腰，睥睨着嬉皮笑脸的吴文基。「你找的资料又混乱又出错，倒是我拜托你学学浪子，他给我们的资料很有用，而且井井有条，你自己检讨一下吧！」

「哗，浪子，得到李大小姐的亲口赞赏，你真是三生有幸！」

「当然了！」沈子朗笑得很灿烂。「简直是荣幸之至！吴大爷，你千万不要妒忌我！」

「哎呀！我差点忘了你们是同一个鼻孔出气！浪子，我要收回我之前的赞美！」

「李大小姐，覆水难收啊！不过你给我放心，我不会四处跟人说你称赞我的，我会好好收藏在心中……」

话未说毕，李佩君随手拿起一本书，追着沈子朗来打。吴文基在旁煽风点火，结果也被李佩君攻击。李佩君的身高不及他们，书本只能打到他们的肩膀，但她的攻势有如暴风雨般猛烈，连两大男生也招架不住。现场旁观的梁晓珊笑得喘不过气，但我笑不出来。

刚才沈子朗提及「覆水难收」这四个字，让我想起了圣诞假期前我们在巴士上的对话。那天他明明有病在身，却主动让座给老人家。

……你应该知道什麽是『覆水难收』。

……泼出去的水虽然收不回，但水会蒸发的。所以，你那句话早已在我心中蒸发了。

他会否像上一次那样原谅我呢？为什麽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亲手破坏我们之间的友情？我望着沈子朗的背影，又想起那天他沉默地转身离去的身影，心中一阵失落。

上课的钟声响起，所有人返回座位。我不断地翻找ch0u屉和书包，终於证实了——我忘记带英文课本。我告诉老师後，他面露不悦，但没有惩罚我，只是叫我看同桌的课本。

沈子朗把书放在我们中间，我跟他说了一句多谢。

老师吩咐我们做书上的文法练习。由於我和沈子朗共用一本书，我们做练习时靠得很近。我只是看着他写字，没有发言机会，因为他所有题目都答对了。後来老师见我无所事事，於是叫沈子朗让我做一些题目。他把笔交给我，没有说什麽。

从他沉默冷漠的态度，我便知道他还没有原谅我。

我看着书上的两种字迹，一种是属於我的，另一种是属於他的，我又想到他写给我的明信片。他的笔迹给予我一gu难以言语的温馨感。光是看着，我也感到无b的亲切，彷佛他就在身边陪伴着我。

有很多个晚上，我睡不着，就会把明信片拿出来看一看。我总是安慰自己，只要一觉醒来，回到学校就可以见到他本人……想着想着，我渐渐有了睡意。如果问什麽是我最珍贵的资产，我的答案，不是第一名的成绩表，而是我的mp3机和那张明信片。这两样东西，都是我忘记寂寞、慰藉心灵的法宝。

我十分感谢沈子朗送给我一份这麽美好的礼物。我真的很希望他能够原谅我，让我们回到以前的和睦关系。

放学时，我戴着耳机走出学校大门。跟以往不同的是，我没有走向巴士站，而是走向另一条街。为什麽我要这样做？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太早回家。

我在街上漫步，就像一只没有目的地的帆船在海上漂流。

家，对我来说只是四面墙，根本毫无意义。妈妈在结婚前已经有了我，如果不是我，这个家根本不会存在。如果没有我，爸爸和妈妈不会结婚，他们的关系会变成街上的陌生人。是我把这两个陌生人强行拉在一起，把我们三人困在一个不见天日的牢狱里……

我明白妈妈当初结婚不是因为她ai我爸，而是因为她别无他选。妈妈整个家族都是基督徒，为了坚守宗教信仰，她不能堕胎，为了维护家族名声，她不能做未婚妈妈。她只得一个选择——嫁给一个她不ai的男人。

我失神地走出马路，没留意红灯。直至有一架车高速驶近，有一双手把我拉开，我才稍为清醒。我抬头望向救我的人，果然是他，我辨别到他身上那gu特有的yan光气息。

「为什麽你在这里？」我除下耳机问他。

「我觉得你有点不妥当，所以一直跟着你。」他坦言。

「我有什麽不妥当？」我不明白，为什麽他总是有能力洞悉我的不快乐……

「你忘记带课本了，你以前从不会这样粗心大意，特别是每天都要上的英文课。还有，你今天没有去图书馆，没有去巴士站，这样的你很不寻常。」

他眼中流露出的担忧，令我一时不知所措。没想到他还如此关心我，纵使我们的友谊出现了无法修补的裂痕。

我没有说话，再戴上耳机，一直沿着街道往前走。沈子朗走在我旁边，没有问我问题，也没有逗我说话，只是一直默默地陪伴我。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我们经过了便利店、超级市场、面包店、报摊、士多、茶餐厅、快餐店、jing品店、琴行……走到琴行的玻璃橱窗前，我逗留片刻，注视里头的一座古典钢琴。然後我继续向前走，彷佛要走向一个我未知的世界……

最後，我们来到一个无人的码头，海风阵阵袭来，吹乱了我的头发。

我们并肩坐在长椅上，看着辽阔的大海，听着滔滔的海浪声，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片宁静。我抬头仰望天上的云，留意着云的形状和变化，心中的郁闷正一点点地消失。

时间好像停止了流动，要不是天空被夕yan染成橙红se，我还以为地球停止转动。

我望向沈子朗，他也望向我，脸上挂着一个微笑。

「我们就这样呆坐，你不会感到闷吗？」我问他。

「说起来也奇怪，我一点都不觉得闷，反而感到很平静、很舒服。」他顿了顿，又说︰「林咏思，我总觉得你有很多心事，你从不会告诉其他人，到底为什麽？」

「或许只有你一个能够看得出我的心情。」

「那麽你会告诉我吗？」

「你真的想知道？」

「我不想看见你不开心，我希望我身边每个朋友都是快快乐乐的。」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mp3机，说道︰「你知道为什麽我这样重视它吗？就算掉进草丛中，冒着被蛇咬的风险也要拾回。」

他摇摇头，等待我揭晓答案。

「这部mp3机是爸妈买来奖励我考上全级第一名的礼物。我以为只要考到好成绩，爸妈就会以我为荣，为了得到他们更多的关注和疼ai，我一直很努力念书。假如测验取不到理想的分数，我会责怪自己未尽全力。假如有天没有温习，我会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可是，原来我错了，无论我做什麽，也不可能让他们ai我。」

「怎可能呢？父母永远最疼ai自己的儿nv！」

「我的存在是一个意外，他们根本不想要我的。当时的他们还未满二十岁，却因为我的出现，毁掉了他们的一生，所以他们总是对我很冷淡。刚才我走过琴行时，看到里头的钢琴，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什麽事？」

「我妈妈是钢琴导师，但她从不教我弹琴。她的藉口是我没有一双音乐家的手，但我知道实情是，她认为我没有遗传到她的音乐天份，不配做她的nv儿。」

「可是错不在你！是他们没有做好安全措施，他们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沈子朗尝试安慰我。

「他们已经负责了十六年。」我幽幽地说。「为了负责，他们结婚，把我生下来。为了负责，我们三个每天过着行屍走r0u的生活。爸爸酗酒，妈妈有外遇，这是必然的结果。」

之後的一分钟，我们都被沉默的空气包围着。

「林咏思……」沈子朗关切地注视着我。「身为你的朋友，我竟一直不知道你的痛苦。」

「是我把事情藏在心里，以为自己有能力独自承受，谁知我高估了自己的aq（逆境智商）。」我苦笑道。

「其实你不用一个人面对，你可以跟我说，我一定会乐於聆听。」他坚定的眼神散发出太yan的热度，溶化了我心中的霜雪。

「多谢你，你让我知道——我并不孤单。」

夜se笼罩着整个码头，远处的街灯也亮起来，时候不早了。

望着一片黑暗的海水，我忽然有感而发︰「沈子朗，你觉不觉得人生就像一道又一道的选择题？每天我们都要被迫作出抉择，吃a餐或b餐，走路或乘车，读文科或理科……人生的选择题跟考试不一样，若考试选错了，还有改过的机会，但若人生选错了，就无法回头，只好一直错下去。」

「我却认为不一定。人生的确是一道又一道的选择题，不同的是，考试只有四个选项，人生却有无限个选项，考试只得一个标准答案，人生却没有对与错。以你为例，你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一个错误，但我一点都不觉得。如果你没有出生，我又怎能够遇上你呢？」

我默默思考着沈子朗的说话，也许他的想法是对的。

过了一会儿，沈子朗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夜了，回去吧。」

我知道无论自己有多不愿意，始终也要回家，只是我一直在找藉口拖延时间。为了逃避那个可怕冷清的家，我竟厚着脸皮要求沈子朗陪我吃晚饭。他没有拒绝，还打电话回家交代。

我们随便找来一间茶餐厅，静静地吃饭，跟四周吵杂的环境形成强烈对b。我吃得很慢很慢，直至吃完最後一口饭，我慢慢地喝着柠檬茶，连杯中的冰粒也融化成水了，还没有喝完。沈子朗没有催促我，只是抬头看着茶餐厅的电视。

晚上九时，他送我回家，我们在楼下道别。

「明天见，林咏思。」

「再见……」

沈子朗拍一拍我的肩膀，像是给我力量面对困境似的，然後他迈开脚步，走往他家的方向。我们的家只隔一个巴士站的距离，步行只需要十五分钟。

呆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我忍不住停住他。「沈子朗！」

「什麽？」他回头道。

「我……我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