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清楚自己归宿的士兵写下的文字。他活了800年,却积攒不起勇气,去直面诗里那些偷偷抹着眼泪的妇女,那些把一座座村庄连接起来的古老或新挖的坟墓。
他一路扶着楼梯扶手,冲上楼去,拍开房门。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后,门开了,披上外衣却来不及扎起长发的北平有点讶异地出现在门前。
“您这是……”一嗅到气喘吁吁的半夜来客喷出的酒气,北平便恍然大悟,领他到茶几边坐下,然后倒了一杯热水。
“打扰了。”莫斯科把面颊埋在热水氤氲的蒸汽里,低声说。
北平微微叹了口气。“您真是,叫人怎么说好呢?虽然我没什么立场,可乱喝劣酒搞坏自己身子,对战局可起不到正面作用啊。”
“您……怎知道是劣酒?”
“闻着味儿就猜到了。活了一把年纪,这点小伎俩还是有的。”
莫斯科默默把诗稿递过去。北平虽有些迷惑不解,但跟喝到半醉的人本来也讲不了道理,便顺从他翻开来读了。灯光半明半昧,淌过他乌黑的、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也映照着他脸上认真的神情,对了,就是和那青年相似的,全无动摇、庄重严谨得好似相信上帝一定会保佑他的神情——
而这个人,也清楚自己的归宿吗?
“是一首好诗。”北平抬起头,“我俄语不是太好,直接读文艺作品有点费劲,但这首诗很朴素,也非常地……Красная”
他用了“美丽”这个形容词,同时也译作“红色”。莫斯科说:“我只看了前两段,没读完。”
“您应该读下去。它很伤感,但从中发出的是您的士兵和人民的心声,他们正处于劣势甚至绝境,只有一副孱弱肉身去抵挡苦难和死亡,可他们坦然,不害怕,发出的是有力量的声音,读完它,您会获得慰藉的。”
“可我们……苏维埃、还有我们这些异于常人、高高在上的存在,在前线不断溃退的军队的指挥者,这些没能保护治下民众的家伙,拿什么去对应他们的坦然?简直是……不值得。”
“请不要这样想。您今晚状态不好,就不用勉强去读了,但我想您看完这首诗就会释怀。是作者把稿子给您的吗?”接到肯定,北平语气更断然几分,“是啊。您的人民……信任着您。”
“而我无以回报他们的信任,只推给他们眼泪和痛苦。”
“不要太自责,失利的时候谁都有。人民信任您,就说明您是值得他们信任的,无论如何不可以怀疑这一件事。我的城市四年前就被日本人攻占了,我参加过战斗,没能挽回,只能呆在后方,看着自己的人民受苦,还不断地失去兄弟姐妹……”北平静悄悄地站起来,走到莫斯科身前,俯首凝视着他,“和你们正在经历的一样,也是国土急速沦陷、没有反抗之力的局面,一切都糟透了……可是我们,沦陷的和没有沦陷的城市,都不曾放弃希望。1812年你们不也在一开始应对拿破仑入侵时处在劣势吗?您不惜把自己全城焚毁,换来战局转机。”【注3】莫斯科苦笑,手不由自主地移向胸口烙印的旧疤之处:“那次是奉沙皇命令,迫不得已。我差点死于那场大火,伤疤至今还留在身上。实话说,和今天也不太一样。纳粹想把我们的民族连着理念一起烧光,相比之下法军的目的要柔和多了……”
“我们……也是啊。”
“这些无解的问题……您怎么解决的?”
“没有什么解决方法。没有答案,只有熬过去。干自己该干的事,信任治下的人民,尽一切力量熬到头。我好歹虚长一千多岁,得出来的,就这么一条真理。”
莫斯科放下水杯。他又沉吟好一会儿,才说:“北平。看着你,我总有莫名的不愉快。在我幼小的时候,看到你跟蒙古人一起来,这种不愉快就产生了,跟蒙古无关;得知前来访问的人是你时,它非但没消失,还愈加汹涌。”
“……”对方刚才,换掉了第二人称。
“我刚刚才算想通。你经历的光荣和苦难都太多了,心就像一口深井,容纳了太多东西,以至于不管处于何种境地,被逼到什么份上,你都可以去包容那些痛苦,而不是被痛苦击垮。我的喜怒爱乐、追求和向往,在你眼里都如同小儿科般的不值一提;只要出现在你的视野中,我就无所遁形,被从上到下彻底地看透,就在我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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