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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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来,银鍠黥武始终听得有鹰啸,只是声音隔得远,是以未有留意。眼下花独照愈走愈深入山腹,野草及腰,树篷顶上传来阵阵拍翅声,间或几声尖锐响亮的啸啼。

「你的朋友住在这里?」银鍠黥武忍不住开口问。

「嗯,是啊……啊,说鹰鹰到!」花独照往树间一指。

头顶树枝上不知何时已飞来一头苍鹰,t型中等,腹白背褐,尾羽一横横的褐黑相间,鹰首神似凤鸟。天穹飞旋着许多只相同的鹰,唯独这一头停落在枝g上。

花独照模仿鹰啸叫了几声,枝上的凤头苍鹰竟听得懂似地回啼,鹰目锐利地在银鍠黥武身上转来转去。魔人六感b人类要敏锐,凝神间他看见此鹰单眼如琥珀般润泽明亮,另一眼却灰白混浊。

花独照道:「当年我发现这头鹰时牠还是只幼雏,大概是学飞时不慎摔落在地,翅骨折断了,奄奄一息,我便将牠带回治疗,这才发现牠有一只眼睛是看不见的。」

银鍠黥武心头猛地一ch0u,耳听得花独照续道:「一开始牠对我凶得要命,我的手被牠啄了好些伤口,慢慢地才愿意让我治,但是我医得好牠的翅膀,却治不好牠天生的眼疾。牠学飞时因仅剩单眼,时常会撞到树g或山壁,这麽远你看不见,其实牠鸟喙有点儿歪歪的,是撞出来的。」

银鍠黥武看得见,却没有说出来。

「这样不断地撞,不断地伤,我不断地医,皇天不负苦心人……啊不,不负苦心的鹰,」花独照笑了笑,「牠总算会飞了,在百嫣谷上头盘旋了好久才离去,我想牠可能是回去找同伴了,百嫣离鹰巢太远,我也没去看牠,後来过了好几天,牠又飞来,并且带了一只捉到的鸟和山鼠过来,竟是向我道谢来了!

「有一天,牠突然飞到百嫣谷,噗通地坠落到溪涧之中,若非我刚好自镇上回来不久,牠怕就要淹si了。那一次牠身上全是啄伤和抓伤,掉了好些羽毛,我猜牠是和其他苍鹰争领地,受了伤来跟我求救。等牠伤好了大半,我就带着药箱来这附近待了几天,看牠争地盘。

「鹰也懂得兵法,有时敌手会声东击西,有时会攻击他的盲眼,那一次我瞧得很清楚,牠盲眼不良於视,y是被敌手攻击得半身是伤。更有一次,敌手看到我在这儿,竟然转身攻击我,苍鹰自又打了一架,吓得我只敢远远观看。总之,牠受了伤我就治,治好了又争,总算让牠在这林子里争取到一席之地。」

她笑得十分开心,抬头注视着苍鹰,「再来只要我ch0u空过来,牠便会停在树梢上看我,好似认识我一般,不过倒是很少再靠近我了,野鹰多半还是不喜欢人的吧。」

就在此时,一头陌生苍鹰啸叫一声,自远处飞近,那头独目苍鹰倏地飞起,在领域上空滑翔,随着一声厉叫,双翅微微一点,似乎正在抖落翅上某物。

「这是向入侵者发出的警告,其他苍鹰可不像这只友善。我们还是快走吧,别给牠添麻烦了。」转身踩着满地窸窣离去。

银鍠黥武临走前仍回头望了一眼,那头独目苍鹰立在树桠上,偏头注视着他。

银鍠黥武狂奔至魔界僻静一隅,面容不再冷然自持,尽是悲愤。

他输了,他竟然输了!顶着最强战神後裔的头衔,顶着身为鬼族战士的荣誉,他竟然打破了历任魔界战神皆由鬼族战士所摘的传统,将战神之位输给了一个外人!

他的父亲,银鍠朱武,是他心中最崇敬的魔,他毕生以父亲为目标,誓让自己出类拔萃,誓要摘下战神之位,让父亲以他为荣,让鬼族以他为傲,而今这一切都教自己给毁了。

银鍠黥武败给了吞佛童子,银邪输给了朱厌。

他该怎麽面对高高在上的父亲,该怎麽面对一众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鬼族人民?他要怎麽面对失败的自己?

银鍠黥武仰天狂啸,yu将积聚在他x口那gu滞重的自责和伤愤怒遣出来,手中银邪枪激s出耀眼红雷,如蛇吐信般摧毁了四周墙栏,顿时焦烟弥漫。

他气喘吁吁地瞪着右足。这个残疾打从他出生就如恶梦般跟着他,它令他跑不过其他人,快不过其他人,强不过其他人!他知道背後众魔是如何看他的,他们嘲他仅有单角,没有尖耳,没有纯种鬼族血统该有的特徵;他们嘲他足有残疾,是个畸形儿!

他狂怒地倒转银邪,枪尖猛刺完好的左腿,失去理智地大喊:「瘸子,瘸子!我还留着左腿g什麽,都瘸了岂不更好!」

剧痛唤醒他些微理智,却安抚不了他战败的失意脆弱。右腿,是他一辈子的附骨之蛆;畸胎,是等於银鍠黥武此名的符号。

他猛地一惊,从回忆中醒来。

夜,月明星稀,百嫣谷里的香气送得满山满谷尽是醉人的花氛,银鍠黥武初时对花独照身上这gu对魔人来说太过馥烈的香味感到极度不适,现下却觉得自在,觉得安心。

腰间伤势大癒,已可活动自如,微一运功,魔躯呈现淡淡红芒,将t内疏楼龙宿的一部分真气排出t外,谅再运功两次,就可悉数驱尽。魔耳聪锐,听见木屋内脚步声走至门边,迅速收功,红光褪去,花独照正好打开木扉。

她手里拿着一管箫,走出木屋到一旁坐下,伸手轻抚身旁几株白花,神情又是凄柔,又是伤感,而这样的神情,他已不是第一次见到。

这个人类,她,为什麽不开心?

银鍠黥武不自觉地开口:「你有心事?」

花独照勉强一笑,没有回答,竹箫就口,吹出一串音律,低柔缓长,怆然如泣,似乎世间的苍凉全在箫声之中,g起了听者内心所有沉重的悲怃。

银鍠黥武又忆起自己的过往,那些自他懂事起就不断流入他耳中的耳语,那些讽刺他是畸胎的言词,以及败给吞佛童子的屈辱,一切一切,摆脱不了。

一曲已毕,花独照叹道:「你也有心事。」

「你从何而知?」

「你的表情骗不了人。」

银鍠黥武没有说话,他的心事,从来就只与自己分享。良久,才道:「你吹得真好。」

花独照微笑道:「我也只会几首曲子,久未练习,都生疏了。」

「久未练习,今日怎会想吹奏?」

「平日无箫,是以疏於练习,但曲子我从未忘却,心头是时常哼着的。」花独照轻轻道:「特别的日子,总会g起特别的回忆。若不抒发,又怎麽开心地起来?」

「你吹的曲子太伤心了,是因为这样你才不开心吗?」

花独照叹道:「是啊,我不开心,但不是因为曲子伤心才不开心。」

「那是为了什麽?」

「为了一个可念不可及的人。」

他不明白可念不可及是怎麽样的情感。

他亦不明白为何可念而不可及。

但他没有问。他不想问。

夜,月明星稀。

月过中天,幽江镇上万籁俱寂,人人安睡,只有几个儒门之人来回巡夜。

忽地,一gu魔气自镇东山间冲起,仅短暂一瞬,又归於平无。

「门主!」

玄雪紧蹙着眉头,看着镇东深山。连日来未再有魔气出现,他以为魔物已si,或者回到了魔界,这是最好的情况,若以此为由捉拿不到魔物,龙首不会怪罪。

昨日,他收到来自儒门天下的公文,询问起魔物下落,他已拟好回文,称该魔不知所踪,几日来魔气不再,想是凶多吉少。他当然不会将花独照亦好些时日不曾露面,而他并没有令人搜山此事呈报。

他几乎真要相信魔物已经消失在幽明天境,而现在那gu一瞬即逝的魔气打破了他的逃避。

魔物还在镇东深山,花姑娘呢?是否为他所杀?还是,两人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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