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出生之前的一年,是日后的两千多年都会为人铭记的年份,那一年,秦赵三岁之久的长平之战终于尘埃落定,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两军相持的山崖上还会响起悠长凄绝的鬼哭,这声音振动岩石边的老树,它们长出的新叶上似乎都散发着浓重的尸臭。
赵国不仅失去了上党,也失去了再与秦争天下的资本白起在长平屠杀了四十五万已经投降的赵国军人。他们的尸体和着黄土堆成高高的丘,成了白骨的手和脚支棱在外面,投下深沉错杂的阴影,仿若一株株巨大的树。
从土丘上散发出可怕的腐臭与血腥气味,让所有经过的飞鸟都为之绕路。抛下河中的血衣堵塞了丹水,等到终于疏通,丹水就变成了永远的血红色,恐惧顺着这血红的河流蔓延到六国。
秦赵原本是世仇。而出生在邯郸,秦国贵族血统的孩子,祖父是太子,曾祖父是秦王,他注定不会有太好的命运。
燕国太子还记得那个终日弥漫烈酒味道的邯郸,充斥着放浪不羁的宝光与慷慨悲凉的哀歌,昏沉糜烂的酒肆外,缀流苏的绣旗飞展如苍鹰之翼。他记得在邯郸时,那孩子走进燕国使馆的样子,他拾阶而上,脚步轻快无声,从光亮的室外穿到昏暗的室内来,两只乌青的手,只在玄色的衣袖外面露出一小部分,紧紧地抓住衣裾,做出一个微微向上提的动作他不像大部分北方人那样,小小年纪就有了健硕的身材。这孩子,矮小、苍白、孱弱,头发在阳光下微微泛出茶褐色,脸上常常带着愤恨与迷惘的神情。因为赵人的有意为之,他的双颊并不饱满,面上也没什么血色,孩子抬头仰望他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睛,让人觉得非常脆弱。
非常脆弱,含着孤苦与哀伤,如同华美但易碎的琉璃珠。雍州小贵族的眼睛。
丹?他用尚未成熟的雏鹰般的嗓门,迟疑而困惑地念着他的名,仿佛呼唤又好像疑问。
燕太子于是点点头,抚摩着孩子的头顶,微笑了。
丹,太子有一个鲜艳、美妙的名字,只有一个音节,喃喃地念出来,带点古老的浪漫意味。让人想起穿了春服的少女,让人想起二月枝头凝露的花,让人想起他舒展五指掠过衣间柔软褶皱时,那数点银红的指尖。
这个地方是危险的,燕国太子与秦国庶子有同样的命运,都被送到这个豪华而奢靡的邯郸,作为两国交好的人质,在寒凉的剑影与美姬柔软的舞袖里度过怀念故国的日子。送王族到他国为人质原本是一种表现友好的策略,也是一种让人麻痹的手段,秦国是大国,有权将出身低微的太子的庶子送到赵国,而弱小的、数次败于赵国的燕,就只有奉上自己的太子。
他们是价值不同的筹码,却有着一样的身份。在秦国的孩子出生之前,燕国的质子就已经在此地呆了许久、许久了。赵姬们的长歌声,一次次地在被夕阳染红的、深艳而缤纷的云带间徘徊,似乎能冲破霞色,在云霄之间昂然回响。
燕丹很清楚,在他们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怎样的人,赵王的眼线、大臣的门客、公子的幕僚,这些人的眼光他无比熟悉,危险、锐利,尊敬又轻蔑的,在人质生涯中,他学会用谨小慎微与谦虚服柔来掩饰自己。
但那个孩子不同,尖锐的两国矛盾与幼稚的年纪让他常常受苦,而他甚至还不明白是为什么。他像是一株生长在巉岩裂缝中的幼小松树,还没有来得及生成坚硬的鳞片状皮甲,就已经被风暴扭曲了。
在燕国使馆里,细密的竹制帘栊与残酷的灯火之中,孩子坐在他怀内,扑在沉重的金绿色青铜几案上,他慢慢地抚摸那些在蜜色光线下寒凉地泛光的金属制品,幼童圆润的指尖拂过镂金错彩的铸纹,手很小,只能盖住错金老虎的眼睛。孩子一面有点笨拙地举起宽大的袖袂,装作无心无思地与他笑闹的样子,一面却偷偷撩开厚重的袖口,让太子看他手臂上青紫的痕迹。这是个从小就机灵的孩子。
会留下伤的不过是不甚高明的花样罢了,那些人有更多无声无息了无痕迹的折磨人的方法。孩子的母亲则常常出外,浓妆艳抹地参加各种富有商人的集会,娇艳柔美的舞姬是整个邯郸都闻名的,据说她是为了他的性命才这般周旋。
孩子把燕太子的住所当做了唯一的避难所。他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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