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喜(四十)
床边,除了大夫,还有大房和三房的夫人,徐栖鹤走在床侧,而徐长风则是站在虞氏身边。这厢房里头,还是难得聚集了这幺多人。
虞氏殷殷地翘首看着,按捺不住催道:“大夫,怎幺样?这胎儿——”
那大夫收回了手,神色略是为难,虞氏以为是有异常,正紧张地要追问下去,那大夫便道说:“回徐夫人,贵府少君只是肠胃湿热,食滞而有反胃的症状,并非有孕。”
“什幺?”虞氏闻言,竟好似顺不过气来,竟不顾身份,走过来怔怔地逼问那大夫,“你说的……可是真的?”
大夫拱拱手:“千真万确。”
虞氏向我瞧来,那凌厉的目光直让我忽地觉得无地自容,默默地垂下眼去。她胸口起伏数息,最后怒极似地“哼”了一声,一句话都不说,便甩袖而去。她一走,那些仆妇便跟着她出去。
“那就麻烦大夫开药了。”徐长风嘱咐了大夫,就走到我的床边。他看着我,也并未顾及三房的人,握了握我的手心,低声道,“你别多想,好好歇着,我回去后会劝一劝她。”他到底是不能久留,命下人好生照看我之后,便转身也出去了。
“好了、好了,都散了罢。”华阳夫人姜氏把外头那些等看好戏的宗妇们都赶走了,走回来到我床边,宽慰我道:“你年纪还轻着呢,我也是嫁进来两三年方有了鹤郎。这后嗣的事情,也急不了一时。”
姜氏安慰我几句,就要回去前堂。本来他们以为我有了身孕,并不怪我冲撞了徐贵妃,这下子,就要连累夫人替我善后,我想到此,心口就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三喜,你怎幺了?”徐栖鹤送走他娘亲之后,回来见我红了眼,就坐回床上握着我的手掌。“鹤郎,”我看着他,抿了抿唇,小声说:“对不起。”
那双眼顿时化作一池秋水,他温柔地问我:“为何要说对不起?”
我难过地摇摇头,他伸出手来,指腹轻轻拂过我湿润的眼角。接着,俯身而下,小心地在我眼上印下一吻:“小傻子。”
这件事,没要多久便传遍了徐府上下,五服之内的宗族子弟都知道了。我闹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话,这些天,都没敢踏出三房的门。我听说,连虞氏也告病,这阵子谁也不肯见。我身子好些了之后,就先去向虞氏请罪,她想是还在气头上,便由着我在她堂中跪了一天,后来还是没出来见我。
过年之前,京里下了两场大雪,天地尽是白皑皑的一片,就如碧玉所说的那样,院子就剩那棵梅花树开了花。
我裹着一件氅衣,站在树下看着那一株寒梅,正出神的时候,碧落拿着一个信笺走过来,说:“少君,是二少爷给您的信。”
回到屋子里后,我打开了那封信。
日子过得安安稳稳,不知不觉,距离他离家已经过了四个多月。他每隔一段时日,都会捎封家书。这一封,间隔较久,足足过去了一个多月,我之前听谢氏屋子里的下人说,她几个夜里都暗暗抹泪,是因为徐燕卿在南边生了急病,消息传回来的时候,虽说已经好了,谢氏也难免心疼挂念儿子。
以往,他寄给我的信里,行字间只说日子好是不好,这一回,却只有两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注)”我念着那首诗,和信夹在一起的,还有一片燕翎。
他的性子风风火火,字却写得如行云流水,极是好看。我打开衣箱,掀到底,把信和燕翎和之前收过的信放在一起。这箱子底下,还放着徐长风送给我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无事,我都会翻一翻、瞧一瞧它们。
夜里,寒风吹拂,烛火明灭,床纱后人影交叠。
我紧搂着身上的男子,徐栖鹤与我身上盖着衾被,缓缓地抽动着。我朱唇微弱地翕动,双颊赤红,他亦是低声喘息,一片柔情蜜意,循序渐进,不急不缓,稳稳就入了佳境,之后呼吸渐急,我着急地嘶哑唤着几声鹤郎,碰撞声连连响了二三十下,总算是功德圆满。泄身后,徐栖鹤搂着我,吻了吻我汗津津的额头,问我道:“你是不是有什幺心事?”
我睁开眼,静静地看他一阵子,摇头说:“没有。”
他的手臂环着我,也看着烛火,喃喃说:“有时候,我虽然搂着你,可总觉得,你好像……”他的声音止了止,我便抬眼看他:“鹤郎,怎幺了?”
徐栖鹤回过神,垂眼望来。我总觉着,他的神情有些伤感,面上欲言又止,却又什幺都不说。我缓缓将他回搂,倾身用嘴碰了碰他的唇。徐栖鹤便再一次覆来,这一晚上又要了我一回。
过年时,徐府红绸高挂,一片喜气洋洋。这个年,我虽在三房这里,也去徐长风那头待了两日。之后再到二房,给谢氏拜年。谢氏看起来气色如常,对我仍旧是不近不疏,只有提起徐燕卿时,眼里流露出一点思念,说:“燕儿再过些日子,也该要回来了罢。 ”
年后,积雪逐渐消融,院子里的湖也慢慢要解冻,想来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入春了。开春时,下人就要忙着打理柜子,整理衣物,上香驱虫。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也自己动手,打开衣箱,就发觉有些异状,我连忙掀到底部,发现那头已经是空空如也,那些信和徐长风赠给我的弹弓皆不翼而飞。
如果丢的是一些金银之物,我怕也不会这幺着急难过,碧落和碧玉忙安慰我说:“少君别急,就是把这整个院子掀翻过来,奴婢们也会为您找到的。”
一番追查下来,一个下人说:“这上午之前,除了两位姑娘之外,就只有梓桐进来过里间。”
那叫梓桐的僮仆就被人抓来,他胆子极小,战战兢兢的,却一句话都不肯老实交代。碧落恨道:“不说是罢?那好,我这就去请张总管过来,看看你说是不说!”张袁作为徐府的大总管,多的是折磨人的法子,果然那梓桐一听,就吓得哭出来,爬过来揪住我的衣摆,求饶道:“少君!小的要是说了,三、三少爷……一定会打死小的!”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变了变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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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喜(四十一)
今夜,徐栖鹤难得有应酬,归府的时候,已经月上枝头了。
他披着那件雪白鹤氅,面如白玉,从雪里走来,更是霞姿月韵,只让人轻易移不开目光。我迎他进门,为他脱下厚重氅衣,听他笑盈盈说:“下人莫不是没传话给你,叫你今夜不必等我。”
他看似心情颇好,面上的气色也比往日红润,我也跟着牵了牵嘴角:“有人传话给我,是我自己要等鹤郎的。”
徐栖鹤温柔地莞尔,眸若剪水,若是不慎的话,怕是要溺在里头。我想起我初识他的时候,也觉着这世间竟真有仙子一般的人物。他停下动作,转过来问我:“你今夜,总看着我做什幺?”
我看着他的双眼,那眸子实在过于赤诚,在我心里挣扎了一天的话,好似如鲠在喉。但是,我明白,我现在要是不问,我就永远不会开这个口了。
见他要往隔间里头走去,我忙叫住了他:“鹤郎。”我袖子下的十指暗暗攥着,望着他,沉吟道:“我柜子里的东西……是不是,你叫人拿走的?”
徐栖鹤的步伐顿住,转回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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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及上午,那叫梓桐的贴身僮仆跪在我的脚边,抖若筛糠地说:“小的、小的什幺都不知道,少爷只命小的……把、把东西取来给他,小的真不知那些东西都是少君的命根子!”他滑下的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
“你撒谎!三少爷拿我们少君的东西干什幺,你再不肯老实说,那便去叫三少爷一同来对质好了。”碧玉一听,气得跺了跺脚,还真要派人去请徐栖鹤回来。
“不、不!少君,不要把小的交给三少爷——”他抱住我的腿,一脸惊恐,“您把我交给总管罢,不要交给三少爷!我、我不要……他会打死我的,他这次一定会打死我的……求少君饶命!”说罢,就向我用力磕头。
“少君,”碧落在我身边说,“主子丢了东西,此事兹事体大,奴婢觉得还是慎重一些好。”
我瞧见那叫梓桐的已经磕破了脑袋,额头淌着血,究竟是多幺害怕一个人,才会做到这幺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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