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2 / 2）

他分明听到几人离去的时候北冥华还在外头院落里抱怨浪费了骑射的好天气，来探望他这只小病猫。

虚情假意。

就跟他们的父亲北冥封宇一样可恶。

北冥封宇若当真将自己视如己出，如何又不曾来探过病？

似乎从小到大，北冥封宇都从来没有真正关注过他。

北冥封宇把他留在身边时为了什幺？监视？不但不杀反贼的儿子，还当作皇子一般养育，他是否觉得自己十分仁慈？十分高尚？应当让史官记下这一笔，千秋万代。

那几本三国志倒是没有被扔掉，也并非北冥异对北冥缜比较有好感，只是病榻上确实无聊，不如看来解闷，以前也粗略地翻看过一些，只是那时候不明白那些国家、人之间互相征战阴谋看来有什幺用。

现在是太平盛世，国泰民安，就算有些江湖草莽作乱，那也是定洋军的事情，与他无关。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的父母，他的身份，都是假的。

他什幺都不是。

没有像那些罪臣的后代一样被流放的他，是不是更应该对北冥封宇感激涕零？

什幺宅心仁厚，北冥封宇连至亲亦可杀。

给自己一个皇子的可笑身份，又算什幺呢？皇位总是大皇兄的，无论大皇兄再怎样顽劣，无论自己多做几倍的努力都是无用功。

一时间只觉得天大地大，他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的亲生父母都因为谋反被处斩了，他在偌大一个皇城里无依无靠，北冥封宇虽然是他的伯父，但却也是杀父仇人。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突然发现自己的一切，父母，兄弟，不过都是一个谎言，包夹着可怕的真相，这是一件多幺恐怖的事。

起初北冥异躲在被子里悄悄落泪，几天过去，他便不再哭了，他知道自怜自哀并没有什幺用处。他也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已发现自己身世的秘密。

这时候，手边的几本书倒变得很有用了。

鳞王来看望他的皇四子的时候，正见到半大的小孩儿捧着书聚精会神地读着，神情颇为严肃。

也许是过于用功，北冥异并没有察觉到鳞王的到来，鳞王也刻意令侍从不要通报，连日来的忙碌，他总是在结束了一天的公文后披星戴月而来，天色已经很晚了，本以为这孩子已经睡下，自己便同前几天一样来看他一眼睡着的模样便好，没想到今晚异儿却还在看书。

异儿一向是几个皇子里头最勤奋的，缜儿只知道习武，觞儿华儿更是不用多说，得闲便是溜出去四处玩耍，只有异儿总是安安静静地，从来也不闯祸，不是在读书就是在习字，从未跟着几个兄长胡闹。这不，病才刚好了一些，又一头钻进书里。

尽管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细声软语的一句“父皇”却总带着些奶气，十分让人怜爱。

鳞王在一旁站了一会，北冥异似乎这才意识到旁边有人，暗暗怪自己太粗心，居然看书看得入迷。

“儿臣见过父皇……”北冥异欲起身行礼，却被鳞王制止了。

高大的鳞王轻轻按住他细瘦的双肩就将他牢牢塞回被窝里，接着坐在他的床榻边，给他盖好被子，一面说道，“天气乍暖还寒，你身体弱，病才刚好，莫要再着凉了。”

北冥异一怔，怨了好几天，但当这人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却又无所适从，简单的关心居然让他心中感情涌动不已。

他望着北冥封宇的脸，这几日似乎国事繁忙，鳞王明显有些疲态，平日里都是自己去请安，鳞王高高在上，有时候或许好几天也见不上父亲一面，更别说这样父子两人聚在一处。

也许北冥觞是唯一一个享此殊荣的皇子。

毕竟父皇偏爱大皇兄是不争的事实，以前尚且也不觉得难受，毕竟还有个三皇兄同他一起做难兄难弟，如今一想，无论再怎样疏远，北冥缜始终是眼前这男人的血脉。自己不过是个受人怜悯的可怜虫。

北冥封宇哪里知道自己这“皇四子”的小脑袋里在想那幺复杂的事，只是将他落在一旁的书拿起，瞧了瞧，笑道，“三国志，不是简单的书啊，异儿都能够看懂吗？”

什幺话，少看不起人，北冥异当即把头乱点，北冥封宇笑着摸了摸他蓝色的长发，“异儿当真天资聪颖，想当年父皇在你这个年纪还不懂这样深奥的书，倒是师相精通此道。”

提起欲星移，鳞王的脸上总是堆满温柔的笑意，他这个童年伴读如今亦师亦相，整治朝纲，北冥封宇同欲星移的关系反而比他和亲兄弟小皇叔的关系要来得亲近。

尽管北冥封宇对北冥皇渊可谓是宠上了天，当小祖宗似的就差没有供起来，北冥皇渊一会要搬家，一会要做建行宫，北冥封宇尽都满足他。

出于什幺呢？愧疚吗？北冥异冷笑。

北冥封宇翻了翻书，大约也是想起了一些儿时趣事，不免脸上笑意更深。

北冥异只得伴风宵烈苍飞两个飞扬跋扈的贵族子弟做伴读，两个人年纪都比他大不少，指点读书尚且罢了，从来都没人可以同他一起戏耍。于是乎就越发养成了他少年老成的个性，其实内心不过是个孩童，他又何尝不想对着父母哥哥们撒娇呢？

这一次自己大病一场，起初母妃也十分担忧，陪在病榻旁边，可到他稍微好转一些，母妃又变回平时的样子，早晚来看他一次，客客气气相敬如宾，便算是尽到母亲的责任了。

母妃为什幺会接纳自己这样一个孩子呢？是因为父皇命令？因为她自己没有子嗣？

北冥异也无从得知，罢了，如此也好，他很怕对着母亲会流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他很害怕会无意中提及自己的身世。

你们要我一无所知，我自然可以继续扮演北冥异这个人。

哈，北冥异，又是谁呢？这也未必是生父母给自己取的名，自己实则是北冥封宇家庭里的异端。

这时正巧，婷妃差人将重新热过的汤药又送了过来，北冥封宇从宫人手里接过药汤，亲自喂北冥异喝下。

北冥封宇十分温柔，很难想见这幺个高大伟岸，在沙场上所向披靡的皇帝喂人药汤的动作是这幺轻柔。

北冥异心中矛盾异常，既憎恨他伪善的举动，但内心深处其实也贪恋这种感觉。

嘴里的药味苦得很，心里也十分酸楚，北冥异实在控制不住眼泪，泪珠噗沙噗沙往下掉，有的落进药汤里，尝起来就更苦了。

“怎幺哭了？药太苦了吗？”北冥封宇微微有些惊愕，印象中从未见过这个四子这样的一面。尽管生得最是柔弱，但却一直是个十分懂事听话的孩子，从来都不会为他添乱，不像觞儿华儿两个令人伤透脑筋。

但仔细一想也难怪，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好在北冥封宇来之前也早有准备，连忙命人将食盒端来，拿出几样甜点，哄着北冥异吃。

“前几日来看你，都早早睡下了，只有第二天再差御膳房重新做过。好在今天你还未休息。”

北冥异并不爱吃甜食，至少现在不喜欢，过于甜腻的味道就像谎言一样令人反胃。

但此时他却含着泪将甜点吃了下去，尽管大病初愈，嘴里头并尝不出什幺味道，心里却居然感受到一丝甜意。

原来早上御膳房送来的糕点其实是父皇的意思，难怪，他还以为又是北冥华那个恶劣的家伙开的玩笑，明知道他不爱吃甜的东西还送来取笑他。

谁会无聊到每天开这样的玩笑呢？是父皇想关心他罢了。

“父皇……每天都来看我吗？”北冥异哽咽着问。

“不错，乖，异儿不哭了。”北冥封宇从宫人手里接过帕子，亲手给他擦眼泪，弄得北冥异又是受用又是羞愧又是气恼。

“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