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2 重返人间
安缇发现自己处于迷宫中,身体僵硬,思维混乱,动弹不得。
他继承了暗影的夜间视觉,只要一点微光,就能在地下洞穴自如行走,却看不透这四周纯粹的黑暗,它黑得仿佛违背现实规律。
虫潮在黑暗里涌动,它们是一种噬骨的、能把人逼疯的、绵延不断的微小痛苦,永远跟随在睡梦中,提醒着他那些曾经经历的痛感。
星际时代的人叫它“负性疼痛”,是过于剧烈的痛感被大脑保护性屏蔽后的一种矫枉过正。
他摆脱不掉的老朋友。
这一次虫潮来得特别急,特别汹涌,大概是过量“治愈药剂”的副作用。
它们逼近了,从无边的黑暗里。他看不见,却听见那悉悉簌簌的响动,辨出触须、细足、翅膜的彼此摩擦。它们从他脚踝爬上来,一个又一个贪婪地交叠在他身上,第一批咬噬他的血肉,后面的自相残杀,肢体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如死婴牙牙学语,粘稠的液体流到他残破的皮肤上。它们钻入他的眼睛,啃噬他的大脑,挑拣他的每一根神经与肌腱,分食彼此,也分食他。
它们潮水般没过他,蠕动着,把过往所有血与火的记忆带给他。
他又变成了那个矮小瘦弱的孩童,被剧烈的疼痛击倒在地,看着巨大得小山般不可逾越的阴影在他面前举起刀,喝问着“站起来”,接着就是一道又一道钻心的刀光落到他身上……那时候他用最可怜的姿态哀求哭告,祈求暂时的休息、治疗,痛诉他已尽力,“我做不到,我不能……”,暗影的武者无动于衷。
——这是他母亲,他哭求的对象又是谁?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终止了哭声。
他在六岁时懂得不可以哭,没必要求。
后来也一点点学会了忽略痛觉。
忘掉自己,就不那幺痛了。
可他还是止不住地落下泪来,在永歌覆灭的时候。森林没有了,朋友没有了,熟悉的建筑没有了,歌声没有了,亲人没有了,童年没有了。
家没有了。
那种巨大的、无根的孤苦不再是肉`体的疼痛,一枚尖钉直接穿透他的心,把它封到压抑浓稠的黑色液体里去,制成一枚标本。他溺水一般沉下去,落到不见底的阴影里。
然而中途有人拉住他,这样说:“你就把这儿当作家。”
“有我在,别怕。”
熟悉的声音彼此共鸣,遥相呼应,整个迷宫场景波动了一瞬,有一道光落下来。
不,这记忆的恶灵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
那是一道让人不安的死白光束,从上方直直打在他头顶,向迷宫的主人标志他的存在,好似奴隶市场上鲜红的价标。这道光下给他带来被透视的赤`裸感,衣着也不能包庇的羞耻心。
戏弄开场,时光错乱。
从他身后响起七弦琴和椰鼓的乐声,熟悉的节拍,属于那名叫《风与花之歌》的剧目。那是一个由氏族歌谣改编的老套故事,森林的孩子前往人类的国土,爱上无知的少女,久经考验换取地位财富。披着戏服的舞者在他身边登场了,魔法捏造的花朵盛开在她们衣裙的角落……
而他自己呢?
他……他在一间完美体现瑟银首都特雷塞那低调奢靡风格的包厢里,作为一位尊贵的客人的同伴,目送那位殿下因突然的邀请暂时离开,目光落在侍者遗留的一张卡片上……
安缇终于意识到这是哪一幕,整颗心一点点浸没到那油墨一般滞重的黑暗里,不可自控地颤抖起来,在心里颠乱呐喊:“别看……别逼我……”
那是他最不愿回想起的伤痛过往,他们心灵阻隔的滋长,浓烈情意的分岐。
——是那神话故事里,存放着无尽苦难的匣子。
可他的意识被全然束缚在这回忆的身体里,迷宫的控制者逼迫他分毫不差地重新体验这一切……
……那记忆绽放如同恶之花……
包厢内,他好奇地摆弄这绘有野蓬花图案的卡片,为它熟悉的样貌迷惑着,以为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礼物,兴致勃勃地翻转它,魔法墨水像活着的细长丝虫,扭动着在卡片上绕出文字图案:“左边的墙上有一幅画,从画中的镜子可以看见我。”
画中的镜子只有拳头大,一片混沌的灰色,他满含期待地将脸趋近了,图像直接映照在眼中。他先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贵妇,又看到一名陌生的青年精灵跪坐在她身前。
那熟悉的发色让他犹疑了一瞬,随即摇头,那不可能是凯伦?阿希特,图像里的人肌肉松弛,浑身赤`裸,脖颈上套着项圈,下`身羞辱般围了一条短裙,不可能是永歌青年一代最出色的战士,得到“勇士”祝福的、他儿时的伙伴。
妇人的声音隐隐约约:“……那阿伦特勋爵能给我什幺呢,您嘛?”
镜子里传来精灵的回答:“我会让您满意的。”
一镜之隔,这带着媚意的油腻声音蛇般缠上他,他被吓到了,接着就看见镜子里的图像动起来,赤`裸的精灵跪爬到那膨大的长裙里,卑微得像一条狗,不,连狗都不是,一条肉色的蛆虫,靡靡的水声响起来,妇人猩红的嘴唇张开了,叫得他毛骨悚然……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幺礼物,而是一次胁迫……可他仿佛被一种奇怪的魔力支配了,在这诡谲场面前移动不开身子……
不知过了多久,敬业的奴隶跪坐着送别了客人,却突然把那张挂着可疑液体的脸转过来,正面展示着,仿佛知道有人正透过魔法影像观看。他终于从那五官里渐渐寻觅出儿时伙伴的痕迹,眼看着凯伦冲向他报复般笑起来,嘴唇无声地念出一个名字:“阿缇。”
如一道惊雷落在他身上。
他跌跌撞撞躲开那镜子,下意识闪避那一道薄纱间隔开的真实,那精灵变成奴隶的可悲命运!
卡片掉在地上,显出新的通知,“一周后,舞会见”,消失在眼前。
剧目仍然上演着,那位殿下重返包厢,又一次不老实地抱住他,手指往下伸去。这熟悉的调`情和之前的诡谲画面重合在一起,他腹内翻涌、反应剧烈地推开对方,与那诧异又受伤的眼神沉默相对。
乐声继续着,歌舞升平里,他脑中一片混乱,仿佛有无数的声音与意志彼此厮打。一个问题突兀地从他嘴里冒出来:“您觉得人与人是平等的吗?”
那位殿下回望他一会儿,尽管不解,还是缓缓摇头,认真回答:“绝对的平等是不存在的,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你这是怎幺了,阿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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