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今天请她来烟馆,也不是非得要她来,而是要让她看看洪爷,知道一下好歹,以便更好向她提要求。
律师都这么讲话吗?
淮真说,“比起这个,你好像并不十分在意你父亲的伤势。”
三少想了想,说,“你看,他自己都不在意。他叫我回来,也不过是有求于我。”
这对父子给她感觉有些亲缘浅薄,而且,三少为人处世实在太务实。对于他的职业来说,这没什么不好,但淮真觉得他看起来没他的面相那么讨人喜欢了。
当然,别人也不介意这点。
接下来的路上,三少一直与惠老头聊对于这场官司的种种打点。他提起一八七一年洛杉矶那场堂口大战中白人牧场主以及警察被击毙后,洛杉矶白人的治安维持队因无法追捕到肇事者,而对洛杉矶唐人街无辜平民实施了一场蓄谋已久地、大规模的暴行。三少说,洪凉生的意气用事也并非全然是错的,至少这件事,提醒了唐人社区,白人已经开始忌惮唐人街堂会势力。白人也要追逐利益,他们所要的无非一个罪过的完美承担者,以使得他们能对媒体与市民能有所交待。
他只笼统的提及了自己的意见,更细的打算在这场谈话中并没有涉及到。淮真沉默的走在两人后面,一言未发。但她也不是傻子,仔细听听,也能摸索出这里头的筹码交换。比如拿一个更举足轻重的命去换一个白人社会想要的公正,又比如用这个更举足轻重的命,让民主党在这场争斗不至于立于下风,同时也许还能争取到法案对华人的公平。
直至三少离开,淮真始终一言未发。
在惠氏诊所昏暗的铺子里,惠老头笑了,问她:“你担心洪爷?不记恨他了?”
“记恨。但我仍觉得……”
惠老头说:“不需同情他,他这辈子干的恶事足够让他下地狱。”
“他当然是个大恶人。但他又是个……又是个通情达理的恶人。刚才在烟馆里,我竟觉得他值得尊敬。”
惠老头说,“他留下风流债无数,又一辈子挂心唐人街,无什么心思疼爱妻儿。不怪三少。他这辈子能为唐人街死,也算死得其所。”
淮真转过头想了好一阵,脑子里不知怎么浮现出一条中国龙的影子。
这条龙,在西方童话里永远是盘旋在城邦中的邪恶化身的巨龙,可以是东方故事中的守护神,是中国的图腾。
药铺打烊,砌上门板走到街上,只听得阿福洗衣里外都在吵架。
杂货铺门开着,地上两名中年妇人一言不合扭打作一团,互相撕扯对方衣服头发。在暗沉沉红灯笼下头,两人衣服都被对方扒掉,极不雅观地露出已然下垂的蜜色的,huangse的胸脯。两人不通语言,拿从恩客处学来的下流话对彼此骂骂咧咧。直至揍出血来,看热闹的人们才知兹事体大,慌忙上前去拉扯两位妇人。直至被人撕扯开来,姜素仍指着黛拉的鼻子,一口一个“hija de puta”(狗娘养的biaozi)。
黛拉也不罢休,拿那点广东话回骂姜素“契家婆”“破烂货”。
姜素立刻回骂,“我便是契家婆,也是懂事那一个,从不给洪爷惹是生非。难怪他这辈子没记恨谁,最记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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