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杀一惊过后,便是喜出望外,忙把面巾拉到颔下,低低道:“阿静,是哥哥。”
赵静病得浑身发软,靠在赵杀肩头,眼中茫然一片,像是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赵王爷看了,打心底里替弟弟着急难过,用极温柔的语气哄道:“阿静的病就要好了。哥哥在呢,哥哥陪着你。”
赵杀连说几遍,怀中人总算听了进去,向来纯良无害的一张脸,渐渐露出几分古怪神色,随他轻声重复了一遍:“哥哥陪着我?”
赵静一面说,一面从赵杀怀中微微仰起头来,发丝逶迤,同赵王爷披散的长发缠在一处:“哥哥……方才当真陪了我?”
赵王爷被人当面点破,老脸通红,霎时百口莫辩。
可是很快,赵静就顾不上同他计较,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从嘴角溢出鲜血。
赵杀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抱赵静消瘦羸弱的身躯,来回替他顺气。
赵静咳个不停,于难受之时,眸光中隐隐泛起戾气,嘴唇翕张:“你……”
他极想冒着口出恶言、当即便死的命数,说几句难听的话,把眼前这人惺惺作态的模样刺破。比起含恨隐忍而活,化作厉鬼后,再来冷眼瞧世人伤不伤心,落不落泪,称一称虚情假意,岂非快活得多?
可赵静剧咳之下,偏偏说不出一句话来。
愚钝痴傻时拖着病躯,殷勤跟在那人背后,唤这人哥哥,不识凉薄,亦不畏苦楚;如今忽然醒了,知道这人待自己如何,依旧只能说两三句重话……这般遭遇,若真是拜天道神明所赐,未免欺人太甚。
赵静极怒过后,反倒慢慢冷静下来,汗湿的乱发垂下,盖住他细且尖锐的眉峰,他强捺怒火,从咳嗽间隙中,一个字一个字乞饶道:“我其实没有计较,哥哥,我心里……半点不怪你。”
赵静这样说完,那毫无征兆的剧咳竟然慢慢停了下来。
赵王爷却是先惊后喜,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反反复复道:“阿静,是哥哥不好。”
然而赵静身虚体弱,漠然听了一阵,就再度陷入昏睡中。赵王爷一个人替他换下血衣,穿好厚实新衫,将他手脚焐得暖和了,又从水囊中含了参水,一小口一小口哺给赵静。
等赵王爷寻出木梳,把赵静乌黑中掺着星白的长发慢慢理顺,人实在无事可做了,这才敢低下头,瞧一眼手背上的桃花印,那两朵桃花印记果然都不翼而飞。
赵王爷在车中呆呆坐了一会儿,突然发现马车行驶得还有些颠簸,一时贼心不死,把脸重新蒙好,试着探头出去,想同车夫并肩而坐。
然而许大夫转过头来,眸中已无半点醉意,蹙眉道:“小兄弟快回车厢吧。”语气虽然温柔,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赵杀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马车早早从官道驶上山路,难怪震得厉害了。
他讪讪缩回豪车里,枕着软枕貂裘,车帘时不时被山风撩开一道缝隙,满目风光都从缝隙中一跃而过。赵杀木愣愣坐了一会儿,突然想到方才,若是自己并未坐回去,从始至终陪着许大夫赶路,不知是何光景;若是自己从未出车,始终守着赵静,嘘寒问暖,没有惹弟弟生气,又不知是何光景。
第二十四章
这一路奔波,两厢无话。当赵王爷昏昏欲睡的时候,马车才慢慢停在路边。
赵杀撩开布帘一看,发现日头西斜,四处都是半人高的芦苇,风一起,就倒向一面,苇叶沙沙作响。
赵杀看着这等萧瑟景致,心中诗兴大起,正灵光闪现的时候,发现许大夫一个人下了车,拴好马,走进芦苇深处。
赵杀吃了一惊,看着他白衣落寞,下摆沾了尘土,沿滩涂越走越远,分开的芦苇不到片刻就左右合拢,将他来路掩住,心中怦怦乱跳,竟是跳下马车,几步追了上去。
他踩着芦苇梗,无头苍蝇一般往里面寻了十余步,双手被苇杆刮破了几道口子,正心急如焚的时候,听见远处传来泠泠水声,许大夫似乎是立在水边,目眺归鸿苇草,轻声而哨,哨声宛转清越,叫人忘俗。
赵杀忍不住隔着蒙面布巾粗声赞道:“这啸声好听得很,逸致高飞,清雅忘俗!先生高才!”
他想到那人白衣映水之姿、眉凝清愁之态,脚下片刻不停,正要循声过去,忽听许青涵问:“小兄弟也是过来出小恭的?”
赵杀脚下顿时定住了。
许青涵见他不答,脸色微微一沉,只觉此人行事可疑,举止轻狂,把腰带牢牢系好,这才绕道而回。
赵王爷羞惭得无地自容,但余光仍不听使唤,不住往翩翩白衣上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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