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只眼是假的,所以看着诡异,双腿因长期瘫痪而肌肉萎缩,不能走路,让两个人架着进去,其状凄惨可怜……
前来这座医院就诊的,都是军区大院各路首长、干部及家属,有头有脸的人物。邵钧其实很早以前就听家里大人提过,也见过,百万庄大院有个独眼儿的瘫子,手脚残废,长年只能坐着轮椅,一条烂命,苟延残喘。
只是邵钧以前不清楚内情,认识罗强以后,全都知道了。
邵钧做完复查回来,他老爸在病房里等他等了很久,神情严肃。
邵国钢穿着千年不变的黑色风衣,沉着脸,坐到儿子床前:“邵钧,听你爸一句话,调回来,别在清河干了。”
邵钧抱着一团被子,用牙齿啃被子玩儿,既不坚拒,也不点头。他现在伤没好全乎,行动不便,暂时无法脱离他老爸的掌控,等哪天生龙活虎了,想去哪地方,他爸爸能拦得住?
邵局长早看惯他儿子这副吊儿郎当、好死赖活的德性,邵钧挑衅家长权威的时候,一贯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你说你的,我干我的,偏不让大人顺了心。邵国钢语重心长:“钧钧,你知道你这回伤得多严重?你知道你在手术室里抢救几个小时?我跟你姥爷在外面站了一宿,你要是真救不回来,你让咱们一家人怎么办?!”
邵钧不说话。
邵国钢说:“邵钧,你要真有个好歹,你让一家子人还过日子吗,还有指望吗?你不是几岁小孩了,懂个事,知道长进,甭来无赖混帐那一套,行不行?”
邵钧就不爱听他爸说话这口气,估计平时在局里训斥下属习惯了,老子儿子之间谈话也这样儿。
邵钧调开视线,小声道:“我没不懂事,我干的我想干的一行。”
邵国钢神情深重地看着儿子,像是无奈地瞧着自家后院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屁孩子,可是这屁孩子是他嫡亲的骨肉,他唯一的儿子,他的命根子!
“钧钧,你是真想干那一行,还是在跟你老子制这口气?你在惩罚你老子吗?!”
邵钧:“……”
邵国钢的眼眶因为常年劳累熬夜而暴露出青黑色,眼球突然间红了:“钧钧,我跟你的主治医谈过,你现在没有脾脏了,人的脾是造血器官,这个器官摘掉,会严重影响你身体里的造血功能和免疫力,你以后身子骨可能会比较弱……可能会,变得很差,虚弱,很容易生病。你今后正常的生活都可能受影响,你还打算待在清河监狱里,跟一群杀人不眨眼性情卑鄙粗暴的重刑犯人混在一起吗,万一这种事儿再来一回,你还有命吗?!”
邵钧反问:“犯人咋了?犯人就都性情卑鄙粗暴了?”
邵国钢红着眼:“谁把你扎伤成那样?!”
邵钧把下巴埋进一坨被子,不说话。
邵国钢低声吼道:“邵钧,你刚才在楼下都看见了,你小时候也见过的,你刘阿姨家那个侄子,现在变得多惨?她侄子就是年轻时候在外面让人害了,眼睛瞎了,手脚都废了!哪天你要是也把你自己折腾残了,也搞成陆炎东那小子那样儿,你让你老子我怎么办?!”
邵钧脸色慢慢变了。
他不爱听家里人再提陆炎东那件事。那案子封存在公安局档案库里,封了二十年的旧案,一直未能告破。
他现在一句话,就可以帮他爸爸破这个案,档案里添上一笔重彩。邵国钢如今也是市委常委,再努把力,想往部级干部里奔呢。
邵钧不屑地说:“姓陆的,在道上是个混子,就不是好鸟,他残废了纯属自作自受,他就活该遭报应。”
邵国钢面露惊诧,不满地说:“钧钧,你怎么这么说?你现在可真是人大了,心变成这样?”
“你看陆家长辈这些年,多苦,多难受,好好一个人活活给糟蹋成那样。陆家孩子出事时候,比你还年轻,现在都四十出头的人了,这么多年就是个废人!他父母还活着,还能一把屎一把尿伺候他,将来哪天他亲爸亲妈都没了,他这样一个人,怎么办,怎么办?!”
邵钧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怎么可能同情陆少爷?
陆炎东当年怎么害罗强的?罗强也瞎了一只眼,没治好呢。陆炎东坐轮椅,罗强坐牢。
邵国钢声音发梗,掷地有声:“是,老子是你亲爸爸,你是我亲儿子!我可以不在乎你变成啥样子,你哪天就跟陆家孩子似的,真他妈的把自己搞残废了,你坐轮椅上,老子也养着你,我可以养你一辈子!可是老子真心不想看到有那一天,钧钧你能明白吗!!!”
邵钧眼睛湿了,听这种话也难受。
他扭过脸去,熬了半晌,执拗地说:“我就不会混成那样。我干过要遭天打雷劈的事儿吗?我招过谁惹过谁了……爸,我在监狱里过得好着呢,您甭替我操心。”
邵钧伤好差不多了,开车和生活自理已经没什么问题,就没经过家里人同意,趁他爸爸工作忙管不起他,自己悄悄出院了,东西行李都扔在病房不管,反正家里总有人替他善后。
他心里十分惦念罗强,毕竟快两个月不见。俩人认识这几年,还从来没分开这么久见不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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