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就已经成了纯粹的容器,这些红尘世界的各种碎片,各种垃圾的容器。你被这些东西包装成了一个金灿灿的偶像。知道偶像是什么吗?偶像就是泥塑木胎,就是死物。你在享受着,你在被利用着。你活着又死去的这个身体,在与世界交互着信息,你是这世界的养料,你又从这阴霾的世界里吸收令你痛快的毒素,纠结灿烂,死树开花,美妙不可方物。你是一个彩色的球体,滚动在没日没夜的如同涌泉般的娱乐里——”
“你自己觉得很快乐吧。但是你的自我,死去的自我也告诉你,很痛苦吧——这皆因你最开始遗忘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我,忘了谁。”
她坐在地上。李言坐在地上,伸直了双腿,眼里雾气蒙蒙。
“不知道,你觉得是谁呢。假设你是一个空壳,那么谁像是一个真人。如果你是在用演技去模仿你所能想到的那个形像,你觉得你是在模仿谁。”
视线扫射着,四下里穿梭着,沿着墙面,扫过拐角,密密匝匝地巡视一遍,最后,定格在了她身上——
那个胖女人倒在血泊里,脸上的肥肉痛苦地抖动着。
李言斜着身子站了起来,哈,开玩笑吧……
那个女人,怎么可能呢。
花膏?……
“她是个死胖子。”
李言难以置信地说。
“也难怪不能接受,看这一身红烧五花膘,确实啊,和温润如玉,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这种词根本沾不上边,至于眉清目秀,小家碧玉之类的,也是毫无靠谱的迹像。不过啊,我告诉你,那个故事还有下半部分——”
殷沓沓拉过李言让她的身体压靠在自己手臂上。
“那人失去了恋人,很痛苦。她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脖子上的伤痕犹在,一辈子都不会消去。她还失去了一条手臂,站在女孩空荡荡的墓前,看着她墓穴上的小花,墓边的松树。她感到很难受……”
“我以前是真喜欢古诗词啊,买了全唐诗全宋词尚书诗经礼记,那种别人认为年轻女孩根本不会看的书我有满满一柜子。虽然我没有全部都看光,但是书摆在那儿就让我满足,感觉特别好。后来我厌倦了古典文学,开始玩洋装。家母很喜欢穿洋装,成熟系的,而我买来了很多洋装和洋装剪裁的书——我这人和文字有种不解之缘,而且喜欢刨根问底,如果我喜欢一件衣服我就会想要知道怎么样自己做出这件衣服。我学会了缝纫,还有服装配色,设计,不同的聚会就穿不同的洋装出去——直到有一天这也厌倦了,我开始学更多的东西,心理学,建筑学,心理学是因为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也能剖析,掌握自己内心的动向,解决自己某些暧昧的困惑,而建筑,让人感觉稳定,美丽,永恒,我记得每个心理学流派的名字,记得国家建筑标准,翻阅建筑大师的个人传记,走在路上盯着所有我能看见的建筑物,体会它们的结构和材料,色彩搭配之美。这一切都是我热爱的——但是这些事情中都包含着一种焦躁。一种仿佛满足了,又仿佛没有满足的感觉。我手抄了无数本变态心理学,社会心理学,我还学人体,一整天都在画一个红色的人体解剖图。我做这些事情是为了让自己充实,然而我很烦燥,非常烦燥。我不停地干,不停地转换兴趣,其过程中也累积了大量的知识,开阔了眼界,我觉得自己变得有内涵,与人交谈更有自信,不再是无知的女孩——但是,但是,这所有的行为里都包含了一种更深层的空虚。我真的无法去想象这些东西能带给我什么,我满腹经纶,可我感觉好空虚。我能够站在大学讲堂上给大学生上一堂公开课,可我真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能带给我什么?这才是真正的问题。它们能让我感觉到快乐吗?不能。因为,有一天我明白了,所有的知识,都只是社会性的而已——社会性,处在社会中的我,会因此受益,然而,个体的我,却一无所知。那个被封闭在我身体里的单纯的自我感到烦燥。知识里有什么?心理学上的男与女。社会角色中的妻子与丈夫,上级与下级,统治阶级与被剥削阶级,穷人和富人。所有的东西都要求我站队,然后秉承某一立场开始思考。作为女人的我该怎么想?作为女儿的我该怎么想?作为联姻对象的我该怎么想?作为一个心理抑郁者,我的立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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