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谢谢孩子们,爷爷给你们拿麻花吃。”
不管三人怎么劝,老人家始终坚持一件事:只要县城里有人在等他的麻花,他就得走街串巷。
“又不是天上下刀子,不过是点雪,我这把老骨头还顶用。走走转转,就当解闷。”
推着车子,徐爷爷又喊起几十年未变的调子,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王曼看着他的背影,他不是颇有人脉的离退休老干部,也不是越老越值钱的富豪或科学家。可他挺值得脊背,沧桑的号子,就是能直直地映入人的心底。
咂摸着老人家最后八个字,她脑海中突然响起前世一句特装b的话:哥卖的不是麻花,是寂寞。
带上手套她两步跑上前:“徐爷爷,小年那天县电视台去泉水村放电影。当天还有舞狮队,可热闹了,你跟我们一起去看吧。”
“看电影、舞狮子,这些热闹。泉水村是吧,老头子我去。”
“我爸有平板三轮车,到时候你来实验小学对面大院,还没开张的王记饼铺找我们就行。”
“糟老头子就麻烦你们一回。”
“这有什么好麻烦,就这么说定了。徐爷爷,您慢点走。”
送走老人家,王曼继续跑剩下的半圈。这次她收起十万个为什么,而是把徐爷爷的故事讲给杜奇和虞楠听。
“那顶帽子我带过,虽然看起来破,但真的超暖和。”
杜奇若有所思:“徐爷爷,他叫什么?”
“这我还真不清楚,怎么了?”
“我爷爷当年也参加过平津战役,他们团有个姓徐的山东士兵,在最后关头为他挡过子弹,这么多年爷爷一直在找他。”
人海茫茫又没有网络,甚至连个照片都没留下,想找一个人是何其艰难。
王曼没有经历过革命年代,无法这种理解微末之际、生死之间建立起来的情谊。但这并不妨碍她明白,此类情谊绝对宽广身后如大海。
“走,追上去问问他。”
沿着自行车轱辘印追上去,王曼直接问起来。老人家正正他那顶帽子,皱眉想很久:“名字太多年不用,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好像大概是叫徐庚。庚子年八国联军打进紫禁城,就是那个庚。这名字不好,一点都不好。”
杜奇摇摇头,告别老人家失望道:“我爷爷要找的那个人叫徐平。”
王曼劝道:“山东那么大,山东人那么多,前后这么些年还有很多人闯关东,想找个人本来就不容易。慢慢来,指不定往后人手一部大哥大,那时候想找谁直接打个电话就行。”
三人渐渐向大院门口跑去,而在胡同里,老人家边吆喝着卖麻花,边系紧帽子想着自己的名字。
“徐庚,这是多久前的名字。刚参加革命那会,我好像改了个名,叫什么来着?对,想起来了,徐平。北平的平,太平的平,平安的平。这名字起得好,比徐庚好太多了。天下真太平了,我也能平安地回老家安生过日子。”
满是褶子的老脸扬起灿烂的笑容,浑浊的双目也洋溢出年轻时才有的神采。高亢的喊出号子,他精力十足地推着自行车往前走。
叫卖声唤醒了邹县的早晨,踩着雪,王曼跑回家,喝一碗热气腾腾的杂烩汤。
“好喝,爸蛋黄给你吃,好好补补。”
戳破蛋清,她将荷包蛋的一整颗蛋黄全都夹到父亲碗里,自己喝一口汤,开始啃白嫩的蛋清。
“这孩子。”王继周哭笑不得,两口把蛋黄吞下去。
虞虹看着父女间互动,再吃着嘴里热气腾腾的面,唇角扬起愉悦的弧度。
日久见人心,半年朝夕相处足够她看清一个人的秉性。继周人还跟十几年前,那个肯帮他们藏野南瓜,被生产队抓住也坚决不供出旁人的少年一样。虽然岁月终于在他额头留下皱纹,但却丝毫未曾改变他那颗仁善之心。
而他女儿曼曼很懂事,跟楠楠也合得来。这半年两姐妹凑在一起,楠楠身上冷漠退去不少,开始有了十五六岁小姑娘该有的活泼。
她这大半辈子下来,人过而立,很确定自己想要什么。继周性子面,让他转过那弯来,指不定得到什么时候。她已经没有下一个十几年可以去浪费,这次回去最好把事定下来。她很确定,即便她主动些,到头来这人也不会像其他男人那样:对容易得到的弃如敝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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