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燕彻常年领兵在外,文氏夫人在家里跟婆婆桓宁伯夫人以及三太太蔺澄月的关系都不太好。原因很简单,燕家是起于郴州阵前的军功新贵。倒退个数十年,老伯爷燕行远的一家都是给当年还没有赐婚给今上的明皇后办事的。说好听些是从龙随军,帝后近臣。说白些,早年间燕老爷子就是当时仍在江淮的明皇后手下的一个管事,两个儿子都是护卫,伯夫人商氏也曾经协助管账,而三夫人蔺澄月更不用说,谁都知道是明皇后的侍女出身。
虽然当年燕家人给明皇后办事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投靠文书或者奴仆户籍,但跟身为沂阳侯府嫡女的文氏相比,这出身还是天上地下,差的太远了。
沂阳侯府在大盛的诸多豪门之中算是不上不下,从来没有过像英国公府、誉国公府那样权势熏天过,但也不至于太过没落。一方面是家族惯常的作风比较中庸保守,另一方面也是在先前数朝传承之中站队的运气还不错。
但是到了风云变幻、跌宕起伏的睿、玄、襄三朝皇权交接之时,文家可以说非常不幸的,每次都打成了擦边球。
今上襄帝的祖父睿帝朝之时,原配裴皇后之子元德太子选妃,文家姑娘力压群芳,雀屏中选。然而做了整整三十年的太子妃之后,公爹睿帝硬是活出了英国女王的风范,直接熬死了原本就有些文弱的元德太子,还差点连下一任的玄康太子也熬死,在东宫中住了几乎三分之一个世纪的文夫人最后以元德亲王妃的头衔迁出皇城养老。沂阳侯府第一次试图升级成为承恩公府的努力完全失败。
到了玄帝,也就是先帝朝,嫡皇子共有三位。虽然当时的襄帝是从太孙升级为太子,名分早定,但人人皆知这对父子之间势如水火,玄帝中宫顾皇后所生的四皇子才是玄帝心中真正的继承人。于是皇室家谱上又多了一位四皇子的文侧妃。虽然四皇子妃素有贤名,但子嗣艰难人尽皆知,因而文侧妃入府的时候也承载了沂阳侯府甚至还有当时玄帝与顾皇后的期望。
只是辛苦了几年才怀上男胎的文侧妃还没来得及认真做一次昭阳中宫梦,元襄太子与太子妃明氏郴州大胜,重夺祁北关的凯旋消息传来。随后京中迅速风云激荡,元襄太子夫妇的雷霆手段完全展开,玄帝竟无真正的反击之力。沂阳侯府不得不再次转向,这才有了文氏夫人成为桓宁伯世子燕彻续弦的这场联姻。
对于历任沂阳侯而言,形势比人强,见风早转舵那是天经地义的。只要能保住家族地位的延续,什么正妃侧妃,原配继室,天空飘来五个字,联姻不是事。
但是对于这位文氏夫人而言,又是另一件事了。当年玄帝登基之后,大盛重夺祁北关之前,其实元襄太子夫妇还是有低调过一阵子的。那个时候的四皇子予锋真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作为四皇子侧妃的妹妹,当时还年少的小文氏还是很有些梦想与野心的。虽然后来所嫁的世子燕彻也算得英武过人,韬略出众,但到底跟最初的少女情怀梦想完全不同。更何况家里上至公婆,下至妯娌,竟然出身都这样平凡甚至低微,文氏夫人心中那股说不清的意难平就从来没有真正消停过。
但不消停归不消停,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桓宁伯府的这位文氏夫人,名声都还说的过去。名声过的去,那应该是有一定的智商在后面撑着才对,今日来给明绿樱贺喜的虽然少有外客,但燕家亲近的三亲六故加起来也不少,文氏夫人会当着这样多人跟燕苧说特别不合适的话?是不是档次略低了些?
☆、第99章 九十九
燕苧自然听得出如姒话音中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便向凤尾轻轻点了点头。
凤尾再度微微一福,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些,还是含糊着措辞,大致向如姒解释了一番。有些话,到底燕苧还是不便出口的。
其实说起来并不算复杂,燕苧的这件婚事是典型门当户对的联姻。在婚前燕苧也见过禤家三公子一次,当然并不是私下,而且也没有说到话,只不过是对彼此遥遥有个印象,觉得人才相貌、谈吐气质都还说得过去。两家的亲事当时本就是长辈们已经谈的差不多,结婚的当事人双方没什么强烈反对的意见也就定下来了。虽然两个人不是大婚掀盖头那天才第一次知道彼此的模样,但是基本上也差不多,并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感情基础。婚后只能算是和睦,基本上没有过什么冲突或者争执,算是典型的“相敬如宾”类型。
但是自从燕苧出阁到现在已经整整两年零七个月,禤三公子如今已经是禤家唯一一个目前膝下没有任何子女的晚辈。虽然夫妻二人年纪还轻,但承受的压力并不小。其实从三个月以前,禤夫人就已经透出了一些要考虑给禤三公子纳妾的意思了。
禤家多年的家规,是不许通房丫头生子。若是老爷少爷要有房里人,不拘原先出身是什么,一定要长辈许可之后正式给了姨娘的名分才行,丫鬟跟妾室是极其分明的。 那么禤夫人要给儿子纳妾的意思,自然也就是要接受庶长子了。
如今燕苧无子的时间,算是不长不短,换句话这件事情介于两可之间。一般来说姑娘家成婚的年龄是十五六,早的十三四,大的十七八,男子最多再晚个两三年,也就很差不多了。要是三十甚至四十无子,纳妾的事情基本上谁也不好拦着。但是更多的家族是在婚后两年到三年还没看见儿媳怀孕的时候开始考虑庶长子问题。燕苧如今成婚两年半,禤家也不能说没等,但如果桓宁伯府要求再等个半年甚至一年,其实也不能说过分。
而世子夫人文氏,礼法上是燕苧的母亲,自然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会去跟禤家交涉的长辈。
“难道,二夫人同意了让禤家现在就纳妾?”如姒虽然听懂了这个局面,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世子夫人文氏膝下也有一个亲生的女儿,如今年方十四的燕葭,也就是先前石仲琅还动过心思要谋算的那一位。如果文氏现在就向着禤家松口,难道不怕自己的名声受影响?不怕将来燕葭出阁也遇到同样的情况?
凤尾微微低了头,大概是要将目光中的愤恨和鄙夷都遮盖了去:“世子夫人说,大姑奶奶身为桓宁伯府的嫡长女出身,不比小女孩儿的小家气,凡事都应该大度些。如今禤家等了这样久,也是很够了。若是不放心禤家找的人,文家倒是有个庶出的表姑娘正合适,听说先前还在景福寺里的灯会上……”
如姒终于变了脸色:“在灯会上如何?难不成还跟跟大姐夫已经见过了?”
凤尾点了点头,而燕苧也没有更多的眼泪了,只是到底觉得这事情又恶心又难堪,便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如姒静了静,只觉得满心的怒火突突突地上冲,再一次明白了所谓“上流社会的腐朽”。什么豪门世家,什么王侯公卿,表面上礼仪大防,其实为了目的不要脸起来,真是金镶玉嵌的男盗女娼。
“那其他的长辈如何说?”如姒抚了抚燕苧有些发冷的手,“这事情总不能全凭着世子夫人一个人一句话吧。”
燕苧低了低头,还是由凤尾代为回答:“世子爷奉旨到了泉州操练海军,只怕一时半时回不了京城。三太太虽然通情达理,可这隔房的婶娘也越不过世子夫人去。礼法、长幼都放着呢。”
如姒心知这是实情,有些时候这高门大户撕逼,就是比较麻烦:“那老爷子和老太太呢?就算是嫡母站在礼法上,还有再上一辈的。老太太不是一直最疼爱大姐姐吗?”
燕苧轻轻叹了了一口气:“去年祖母大病一场,太医就叮嘱一定要静养、静养,千万不能动气。阖府上下的晚辈里头,其实除了萧哥儿和绿樱真的很好之外,哪一家都不省心。这件事我原也不想回家来说,毕竟我婆婆也只是提了提,倒还没有到开始挑人的地步。可……可我万万没想到,在六月的灯会上……”
如姒不由撇了撇嘴,景福寺的六月灯会到底是点的什么灯,放的什么烟花,分明就是七夕会。同一天之内在那座山上山下,到底出了多少风流故事?
先前看着如妍如姝霜娥那件螳螂黄雀的故事,如姒满心都只是“活久见”的感叹,然而眼前燕苧所说的事情,还是让如姒心里也很有几分难受。
可这个时候,如何劝解燕苧也是个问题。所谓疏不间亲,燕苧不愿意将自己的难题叫祖母忧心是她的孝顺。如姒身为一个跟伯夫人并没有血缘关系的晚辈总不能说:应该没事,你试试?
更要命的是,此刻让燕苧最伤心的并不是文氏夫人的态度,那应该算是预料之内才对。燕苧真正承受不了的,是自己的丈夫跟文家姑娘若是在景福寺灯会上真发生了什么,不论是身体出轨还是精神出轨,打击都会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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