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些吃,别噎着。”柔珂将面条仔细拌好,匀和了汤面,递到两眼放光的安宁眼前。
即便是傻子疯子,饿了也会叫唤会乞食,可安宁不会,她总是像从天上下落凡间的谪仙一般,无欲无求,除非他人将吃食摆在她面前,否则她永远不会主动命人传膳。
柔珂觉得安宁的身量与眉眼又长开了许多,可也清瘦了许多。她知道,无论自己当初离京时如何嘱咐交待,如何疏财打点,这些长满了心眼看人说人话看鬼说鬼话的奴才们能将事情做到三分即算没昧了良心。三分说来轻巧,可谈何容易?常言道久病无孝子,日复一日的关心爱护尚且会磨折掉亲人的耐心,面对这么个失却尊长庇护又丧情失性的所谓主子,只图财求位的奴才又怎会掏心掏肺地拿出哪怕一分的诚意侍奉?
安宁的十个指尖都敷了药,缠着一层纱布,使用筷子时颇有不便。
眼见着两支银筷在安宁两指间不安分地胡乱跳动,她那直勾勾盯着碗盏的眼睛也几乎急得快喷出火来,可别说细滑的面条,即便雪里红也未夹到半粒。
“柔珂姐姐喂你,好么?”
柔珂不说“姐姐喂你”,而说“柔珂姐姐喂你”。她总是忘不掉,小时候时令节气宫中赐宴时,粉雕玉琢的那个肉娃娃安宁总是胆小怯怯地躲在自己母妃身后,轮到该喊人请安时更是与众人大眼瞪小眼无言以对的杵着老半天,最后才小声地嗫嚅说“家里姐姐太多了,我总记不住该如何称呼……”,惹得众人齐声大笑。
安宁愣了一会儿,将目光从长寿面中收回,定定地看了一眼柔珂,懵懂而无知地喃喃重复:“柔珂……姐姐……喂我……”
断断续续宛若孩童学语的声音却戳中柔珂心上最柔软的地方,她忙忍住鼻间的酸意,另拿了一双银筷,端过碗盏,巧笑嫣然:“安宁乖,竟还记得我么?”
都三年了啊,又是一个三年啊……依稀记得三年前最后一次见安宁的时候,她个头还小小的,披着长而厚实的氅衣,似懂非懂地在宫殿门口与自己挥手道别。
无须吹凉,喷香的长寿面被喂进安宁的嘴里,她也吃得乖巧,一根长长的面条没断过一分一寸。
柔珂又舀了几勺面汤,边喂边欣慰地笑说:“咱们安宁啊,定然长命百岁。”
点点泪光倔强地嵌在温柔和软的眼眸中,连着主人眼下那粒细小的黑痣透过珠玉帘子进了棠辞的眼中,她不禁缓缓停住了脚步,视线在仿若亲密无间的安宁与柔珂之间徘徊犹豫,眸色极为复杂。
沉下心神,棠辞掀帘而入,淡淡笑道:“不愧是服侍天子皇家的庖厨,远远地便闻到味道了。”
柔珂从旁边的铜盆里抽过一匹手巾,为安宁细细擦拭了嘴角的油渍。闻言侧过脸来,目光在棠辞的右颊逡巡了片刻,才轻笑道:“棠大人说的哪里话,你莫非没尝过御膳房的手艺?”
棠辞心中蓦地一惊,做贼心虚地别过头去沉吟半晌,愣是半句应景的话也没憋出来。
“棠大人怎地又脸红气喘了?”柔珂放下手巾,走向书案后,从木格中取出一盒药膏,又款步走向面上红晕更浓几分的棠辞,“四月初八浴佛节,在京百官无论品阶皆得圣上赐宴,亦可品尝赏鉴不落夹。我方才质疑你莫非尚未尝过御膳房的手艺便是基于此,何以如此一副惶恐模样?”
棠辞轻咳一声,虽转过头来,却依旧不敢与柔珂直视,只微微躬身作谦逊姿态:“御膳房为御用,臣怎敢妄言僭越?宫中赐宴分奉宴、赐宴与内宴,赐宴属外廷事,乃光禄寺司务,是以臣所言并非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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