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帝忍不住又是一阵笑。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眼前的孩子已经再不是一年前那副不辨雌雄的模样了。只见她那头乌黑的长发被规规矩矩地梳成两条垂髻挂于耳旁,发间倒也不曾点缀什么饰物,只于发髻上缠绕着粉白豆绿的两色缎带。身上一件豆绿短襦,下系一条粉白长裙——看着端的已经是个少女模样了。
“果然,是有点女孩儿家模样了。”天启帝呵呵笑着,却是眼珠一转,问着她道:“你这是去见太后?”
“大概吧。”雷寅双不确定地道。
雷寅双确实是不知道。进了宫门后,她和花姐倒是问过那两个领路的内侍,她们是要先去见太后还是先见贵妃,那两个内侍就跟聋子似的,竟没一个搭理她们的。雷寅双和花姐不懂宫里的规矩,只当他俩是不能跟她们开口说话的,也就没有为难他俩。她们哪里知道,两个内侍之所以不开口,是因为没能拿到她俩的赏银——要说起来,这却是小兔江苇青疏忽了。他只顾着提醒花姐和雷寅双进宫后如何应对贵人,却是忘了提醒她们,“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领路的小宫女小太监们都是要打赏的……当然,世子爷没想到也属正常,这些人再怎么索贿,也不敢索要到他的面前……
雷寅双不知究竟,天启帝只看看旁边那两个抖抖索索的内侍,又岂有猜不到内情的?当即一阵哈哈大笑,却是笑得雷寅双好一阵纳闷,不明白自己这回答搔到了这位天子的哪一个痒处。
见她一脸茫然,天启帝忍不住又想笑了。他忽然冲着雷寅双促狭一眯眼,回头叫过一个内侍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那内侍便领命而去。
天启帝坐在御辇上,又和雷寅双东拉西扯了几句闲话,问着她对京城的看法。雷寅双老实道:“进京那天,天已经黑了,我什么都没看到。这两天又是忙着收拾屋子,又是忙着学进宫的礼仪规矩,哪有那空闲逛街啊。”又道:“不过今儿回去后,我大概就能出门逛一逛了。”
再一次,不知道她这句话又挠到那位帝王的哪一个痒处,叫天启帝再次朗声大笑起来,直笑得雷寅双一阵莫名眨眼。天启帝住了笑后,便挥着手叫了声“高升”,一个白胖的老太监赶上前来听命。天启帝便指着雷寅双笑道:“你亲自把人送到太后那里去。”又道,“跟太后说,过会儿朕也要过去。”
这高升便是去年树林里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高公公。天启帝不太记得雷寅双的模样了,同样,雷寅双也没记住这高公公的模样,倒是高公公记住了这个胆子贼大的小丫头。往慈宁宫过去时,高公公便跟雷寅双拉着家常,问着他们进京的事,又问着那龙川客栈的胖厨子有没有跟着进京,说着那年在江河镇上吃的桃花糕竟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连御膳房都做不出那样的味道。
雷寅双立时一阵自豪,道:“那是我们客栈主打的点心,每天做的那些都是有数的,早早就被人订空了呢。”
这般说着闲话,转眼便到了慈宁宫的门口。高公公先进去回话,便命雷寅双和花姐都在宫门外候着。
两个小内侍这才找着机会上前讨饶:“不是有心怠慢。”
雷寅双立时一阵皮笑肉不笑,道:“原也没觉得你们这是有心怠慢呢,如今你们这么主动一提,我才知道,原来我们被有心怠慢了。”
花姐虽是个女土匪出身,可俗话说,“人越活越没胆”,加上如今她已经是拖家带口之人,再不可能像以前那般活得肆无忌惮,因此,倒是比雷寅双更为小心。当初刚进宫门时,花姐一时紧张,便没想那么多,如今听着雷寅双一路跟御前的大太监闲聊着,倒意外地叫花姐冷静了下来。此时她自然已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便是进了那豪门大户,还要给看门的门子递个门封呢,又何况这宫里。于是她将雷寅双推到一边,赶紧解了身上的一个荷包给两个小内侍塞了过去。
只是,如今两个小内侍哪里还敢收,只连着躬身行礼,一转身,全都溜了。
雷寅双道:“明明是他们做得不对,你干嘛还给他们赏钱?”
花姐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而且原是我们没想周到。”
“怎么是我们没想得周到了?”雷寅双不服道,“我就不信宫里白用着这些人,不给他们工钱的。既然宫里给过钱的,那就是已经买了他们的服务,这领路原就该是他们的分内之事,哪有又跟人讨赏的道理?!所谓打赏,原该是他们做得比该做的还好,别人才会给的额外奖励,可如今他们连分内之事都没能做好,若再给他们赏银,这不是奖勤罚懒,倒是奖懒罚勤了!长此以往,以后还有谁会用心当差?既然全都奔着赏银去的,我看宫里也可以不用再给他们发什么俸禄月例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得身后有人拍起了巴掌,道:“说得好。”
雷寅双和花姐吃了一惊,再回头时,便只见身后站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只一眼,雷寅双就看出,此人应该是个皇子——不为别的,这人的眉眼简直就跟天启帝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姑娘说得对,”那也不知道排行第几的皇子对雷寅双笑道:“这种歪风再助长不得。”又回头对另一个正上下打量着雷寅双的少年道:“以此类推,朝中那些贪腐官员也实是该杀!”
那打量着雷寅双的少年眉头一皱,看着那个和天启帝生得十分相似的少年道:“九哥慎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说着,又看了雷寅双一眼。
那“九哥”则不满地横了那少年一眼,道:“十弟你也小心忒过了,都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难道我们白受着百姓奉养,竟不用关心百姓的死活?!”
两个少年正争执着,从门里迎出个女官来,先是对那两个少年屈膝一礼,称呼了一声“九殿下、十殿下”,然后才扭头看向雷寅双和花姐,又不着痕迹地将她二人上下扫了一眼,笑道:“雷夫人,雷小姐,太后宣召。”
花姐和雷寅双赶紧还了一礼,便跟在那女官后面进了慈宁宫。
留在宫门外的九殿下看看雷寅双母女的背影,忽然笑道:“原来那就是逸哥儿的救命恩人啊。”
十殿下忽地斜了九殿下一眼,道:“你不是早知道,才拉着我来看人的吗?”
九殿下一怔,回头看着十殿下笑道:“十弟多心了,我并不知道。”
十殿下淡淡一笑,那笑容看着竟跟江苇青有那么几分相似。
跟着那女官走进慈宁宫的雷寅双悄悄回眸,见那两个皇子也一前一后地抬脚进了慈宁宫,她的眉头忍不住就微皱了一下。
这两位皇子,一个故意向她展示着他的忧国忧民,另一个毫不掩饰对她的审视打量,她却是再想不出来,他们目的何在。
不过,雷寅双从来不是个爱在想不通的事情上费脑筋的人。就跟她不明白她哪里逗乐了天启帝一样,既然弄不明白他那两个儿子又是怎么回事,她干脆也就不想了,只抬头看着那笑声频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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