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离开了港口,行驶在亚得里亚海和地中海的分界海面上。前两天非常顺利,在阿佳妮用随手带出来的餐桌上的一柄叉子吓跑一个企图对她动手动脚的水手之后,第三天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海上作起狂风暴雨,如同受到了诅咒,海神波塞冬张开了它的巨盆大口,将侵入它领地的这条船抛甩在汹涌的波涛上。船只左右摇摆,脆弱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阿佳妮和一群一道过海的乘客蜷在狭小的船舱里,耳边隐隐听见水手在甲板上和风浪搏斗时发出的嘶喊声。她的双手紧紧抓住一只装满了腌鱼的木桶,免得自己象只肉丸那样在舱底滚动。身边的许多人开始呕吐,呕吐物混合着舱底原本就难闻的味道,空气更加浑浊,令人作呕。她终于也忍不住了,趴在湿漉漉滑腻腻的地板上开始吐,吐得昏天暗地,到了最后,几乎连苦胆水也吐光了。
暴风雨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就在渡海客们开始绝望,以为自己就要葬身大海的时候,送往天上众神处的祈祷许愿终于到达,暴风雨停止了——但坏消息是船上主桅折断,更坏的消息还在后头,水手甚至无法修复桅杆,因为那截断裂的桅杆,已经随了暴风雨被吹到了海上,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
失去了主桅的船只再也无法往既定方向前行,开始在海上顺流往西南方向漂去。唯一的希望,就是能遇到路过的船只,向对方请求帮助。
傍晚时分,船只已经彻底漂离亚得里亚海,进入了地中海的领域。他们离意大利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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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弗所斯独自坐在石室里,身边点着的那只蜡烛快要燃尽了,蜡泪堆在烛台上,凝结成一团奇形怪状的东西。他枯瘦的身影被烛光投到墙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他面前的棋枰上,摆着一副残局。他已经对着这个残局已经好几天了,始终没有动过一枚棋子。
烛火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忽然抖了抖,紧接着,他对面的那扇门开了,还没来得及脱掉盔甲的汉尼拔进来了,向他大步走来。
“尤弗所斯。”
汉尼拔停在了希伯来祭司的面前,声音和他的神情一样平静。
老祭司仿佛终于被惊醒,抬起头,看向汉尼拔。
罗马人的眼底里,流动着一道隐隐的怒意。他却仿佛浑然未觉,反而对他微微一笑:“你回来了,将军?要是还有精力的话,能否坐下来和我一道下最后一次棋?”
他指着面前的残局,“你看,这是阿佳妮临走前摆下的一个棋局,她说这叫呕血之局,是由东方两个名叫赤星因彻和丈和的人所下的……”
汉尼拔抬起手中的罗马剑,将棋枰扫落。棋子四下散落,与石头地面撞击,发出一阵泠泠的轻微响声。
“尤弗所斯,耶路撒冷被攻破,我之所以冒着风险将你庇护起来,你以为仅仅是为了什么该死的所罗门珍宝?当全城人逃散,你独自敞开神殿之门的时候,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位祭司。他是达索神庙里的祭司,知识渊博,也是我最早的启蒙老师,我尊敬他,如同尊敬我的父亲。达索城被日耳曼人攻破屠城的时候,他保护了我,象你一样独自一个人敞开了神庙的门,迎接砍向他的日耳曼人的刀。我尊敬你,不希望你因为你的秘密而被送到罗马,从而遭受各种本不该施加于你的羞辱,所以我将你保护了起来,在可能的范围内,我允许你做你想做的事。我没想让你回报,我也不需要。但你不该私自放走我的奴隶,这是一种绝对不被允许的行为,也是对我的冒犯。你必须要为这种冒犯付出代价。”
尤弗所斯慢慢站了起来,布满皱纹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
“将军,在你们罗马人的定义里,奴隶并不是和你们一样的人,而是没有思想,没有意志的牲口。我要告诉你,你用奴隶去形容她,这是一个错误,我想或许你自己也知道这是个错误,只是你不知道该用别的什么称呼去代替而已。难道你没看到她的眼睛里有一团火焰,这是生命和自由的火焰,什么力量也无法阻挡吗?并且,我相信她的预言。所以我让她走了。如果这冒犯了您,我感到十分抱歉。但我就快要死了,能在死前帮助她,我感到十分愉快。”
汉尼拔盯着老祭司,“你相信她说的话?”
“为什么不?”老祭司蹲在了棋枰边上,伸出枯瘦的手指,仔细摸着棋枰的边缘,“神创造了这个世界,允许奇迹的存在。”
汉尼拔沉默了片刻后,转身要往外去。
“将军,如果以后你还能见到她,请你帮我一个忙,帮我把这面棋枰留给她。这是我最后的一个愿望了,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老祭司忽然说道。
汉尼拔扭头,见他望着自己,目光炯炯。
他脸色阴沉,没说什么,扭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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