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顺德三十五年,这是去年腊月临近封印时写的诏书。
可当中皇儿之后却是空白的,并不曾写上哪位皇子的名讳。
认真来说,这其实是一张废旨,跟没有遗旨并无差别。
楚晴突然明白了周成瑾深更半夜叫自己进宫的目的,掌心顿时沁出一层冷汗,湿漉漉的黏得难受。
沈在野傲然看着五皇子,低而清晰地说:“皇上本打算传位于五殿下,可微臣觉得殿下虽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行商之人多重利而无大义,治理国家却需要胸有中丘壑,故而劝服皇上不必仓促决定等一阵子再说。”他属意大皇子,也就是那阵子,他力荐皇上接大皇子回宫过年……结果反害了皇上。
沈在野摇摇头,举起右手,“我手已残,再写不出当年字迹。本想由皇子亲笔添上储君名讳更能表明圣意,如今已不可能……天意难违,天命难违啊!” 嗟叹一声续道,“五殿下若想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只有一个方法……新墨混入草木灰之后字迹可做旧,只要掺杂分量恰当,根本看不出来。”
五皇子轻轻走到门边,跟外面吩咐了些什么,再回来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楚晴身上,镇定而坦荡,“还请鼎力相助。”
事已至此,楚晴完全没有推诿的余地,低声道:“我勉力一试。”上前提笔,不等蘸墨,手已抖得厉害。
虽然都是模仿沈在野字迹,上次不过是奏折,这次却是关乎社稷民生关乎万晋朝政的圣旨,如果被看出破绽,难免会引起腥风血雨。
越是紧张越写不好,连接试了五六次,不但没有写出沈在野圣旨上的风骨,就连她平常抄经的字迹都不如。
那边周成瑾已将墨调成所需色泽,见状宽慰道:“你别太紧张,随意就好。”
这能随意吗?
楚晴苦笑,掏出丝帕擦擦掌心的汗,凝神提气,笔甫落下已知不妥,果然字体比前几次更加滞涩,最后一点险些与上面的宝盖头糊在一处。
楚晴颓然放下笔。
面前灯烛爆出个灯花忽地暗了,五皇子另换一盏宫灯过来。
而窗外,星子早已隐去,只呈现出厚重的黑。
想必不待多久,天色就要亮了。
楚晴握着笔迟迟不敢落下,忽听沈在野沉声道,“我与你一道写,听着,肩端平、臂悬空、腕垂直、指放松,不用再练,闭上眼直接写在绫绢上。”
楚晴吸口气,依照沈在野所言端正了姿势,提气运笔,闭眼凭着感觉写下“萧文宬”三个小楷。写完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敢睁眼去看。
就感觉手中的笔被人取走,有人揽了她的腰柔声低语,“咱们回家。”
睁开眼,正对上周成瑾深情的双眸,“走吧,折腾一夜,我陪你回去好生歇着。”
楚晴点点头,软软地靠在了他身上。
马车没有直接回周府,而是驶到四海酒楼打了个转,等楚晴与周成瑾吃完热腾腾的汤面出来,天已是蒙蒙亮,早起的小贩已经在街道上支起了摊位。
马车已不是先前那辆,车夫也换成了周府那个叫做李布的小厮。
楚晴包裹在周成瑾厚重的大氅里,帽檐拉得极低,遮住了她的容颜。
上了马车,周成瑾绝口不提宫里的事,只把她拉在怀里,像抱婴儿般拥住她低声哄着,“你睡会儿,等到了我再叫你。”
耳畔是他轻柔的话语,鼻端是他身上熟悉的气味,而脸颊偎依之处,他的心砰砰跳动不停,正合着她的心跳。
楚晴真的困了,低低“嗯”一声,合上了双眼。
这一觉睡得足,醒来时已近黄昏,外面钟声此起彼伏。
暮夏在门外守着,听到动静撩帘进来,轻声道:“奶奶可醒了,要不要用点饭?”
楚晴长长伸个懒腰,问道:“大爷呢?”
暮夏想笑,紧跟着又抿住嘴,“大爷一整天都在,刚刚宫里来人,大爷说去去就回。”顿一下,又道,“皇上驾崩了,刚才敲了好一会儿钟。”
帝王薨逝,京都各处寺庙都要敲三万下丧钟以示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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