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的,看到另一行人自前方而来,青衣的脸色立刻不好了。
阿娇眯了眯眼,看着对面玉撵上坐着一个水青色曲裾深衣的宫装女子,面容秀美,气质温婉,眉梢带着一丝娇媚,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这便是卫子夫了么。一股怨愤之气袭上心来,欲喷射而出,心知是原主的执念作祟,忙在心里说:你且安心归去,卫子夫,定不会有好结局的。默念几遍,心口便清明了许多,抬起头,卫子夫已近在十余步之外,索性摆手让玉撵停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卫子夫老远就看到了阿娇一行,一身绚烂刺眼的正红,除了陈阿娇,还会有谁这般张扬肆意?可惜,纵使你出身尊贵天之娇女又如何,还不是落得恩断情绝黯然罢退的田地。想到那日淑房殿中,陈阿娇狼狈不堪的模样,卫子夫心里一阵得意,“不若子夫甚矣”,你陈阿娇如何斗得过我卫子夫?
只是,临得近了,却发现陈阿娇并无半分落魄失意之色,乌发压鬓,斜插的金步摇熠熠生辉,曲裾深衣拖曳着长长的广口袖,袖口细细缠着金线,艳如芙蕖的面上含着淡淡的笑,凤眸微眯,说不尽的雍容华贵,道不完的风流韵致。
似乎,不一样了。
卫子夫心中微凛,面上神色越发谦恭了:“子夫见过……”皱着眉,似乎在斟酌该用哪种称呼,末了,只笑着说了声“姐姐”。
陈阿娇挑了下眉,不愧是卫子夫啊,这绵里藏针的言辞,难怪原主落得个潦倒下场:“卫夫人。”
她的声音清越而慵懒,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卫子夫不由抬头,只见阿娇半倚着身子,眼里带了笑,细细看去又没有到达眼底,似笑非笑,似嘲非嘲,高高在上,像是在俯瞰脚下的蝼蚁一般。
蝼蚁?
蝼蚁亦可撼树。
眼底闪过一道冷芒,很快又掩了去,一脸婉约之色:“陛下此刻正在上林苑歇息,姐姐往后怕是能经常遇上了呢。”卫子夫掩面笑了,“便是馆陶公主,想来也是安心的。姐姐真是好福气。”
长门宫毗邻上林苑,更是馆陶公主刘嫖献上汉武帝的。这般诛心之言,也难为她能说得这般九曲十八弯了。瞟了眼愤愤不已的青衣,阿娇轻轻笑出声来:“不愧是贤名远扬的卫夫人哪,真是不错。”
卫子夫微微一怔,讽刺?警告?正要细究,却见阿娇懒懒地摆了下手,玉撵复又前行,两架交错间,听得一声浅笑:“旧去新来,不知夫人能得几日新?”
倾国倾城李夫人,钩弋夫人,汉武大帝的后宫何时少过新人?而卫子夫,纵使入住椒房殿,最终不也只落得个长子被废,自尽而亡不得善终的结局。
更可笑的是,又是一场莫须有的巫蛊之祸。
以巫蛊登场,又以巫蛊落幕,卫子夫的后位,真够讽刺的了。
阿娇的玉撵走远了,卫子夫却还留在原地。那笑,如附骨之疽,让她遍体生寒。阿娇昔日的盛宠,她是清楚的,她与陛下,青梅竹马,又曾患难与共,更有金屋藏娇的誓言,有情,有恩,眼下却……世人皆道因她而废后,殊不知,这不过是自己揣摩对了圣意罢了。
帝王寡情,她不是天真的陈阿娇,她求的,从来就不是虚无缥缈的情意。
抬起头,椒房殿就在不远处,阳光下的宫宇闪着金光,卫子夫眼中精光隐隐,终有一日,那里会属于她卫子夫。
长门宫虽远离未央宫,但环境清幽雅致,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无不精雕细琢。
对于自己将来的长住之地,阿娇饶有兴致地一面支使宫人摆放物什,一面唤来青衣叮嘱,此处添个藤椅秋千,那边摆上几个盆栽,窗前有榻,落雨时可赏芭蕉;檐下有几,天晴时可以熬茶煮酒,偷得浮生之闲。
如此惬意无忧的生活,阿娇更是散漫起来。
“娘娘。”看着仍蜷在榻上不肯起身的主子,青衣无奈地叹息,这是第几次了。从进了长门宫开始,娘娘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懒懒的,连性子也懒懒的,更没了以往的凌人气势。
就连小李子摔坏了花瓶,也只是摆摆手将人带下去,没有板子,没有慎刑司。
就连皇上,也再没提起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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