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废太子,能有几个余生太平的?
只是,看着忽然之间沉默下来的母亲,李忠却不知该如何宽慰,他本是不善言辞之人,此刻,更觉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无力的,只撩起衣摆,低头跪在刘氏跟前,不发一言。
太子行事,常问计于属官,如此大事,却罕见地不曾吐露半句。亦有性情激烈者,疾言厉色,冒死进谏:“太子无过,素有善德,岂能因圣人之偏喜而妄言废立之事?如此轻率行事,天下人何以看太子?何以看圣人?……又将置皇后于何地?”
闻讯赶至的李忠听得此言,心中慌乱,连忙出声呵斥道:“此事,乃孤一意而行,与皇后何干?”说罢,猛然跪下,凝目于上位,一脸果决坦然,“太子位关乎社稷,自当有德者居之,吾无甚大才,愿佐新储,甘为贤王。”
当年长孙无忌等人上疏奏请立李忠为皇储,可面对太子让贤之事,却罕见地没有出声,既不似太子太傅等人含泪苦谏,亦没有如许敬宗等新兴官吏那般称善,仿佛,这桩轩然大波不曾耳闻一般,便是李治问计,也不过寥寥数语,惜字如金。
只是,当几人在朝堂之下偶遇时,却都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感慨叹息。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敢断,能舍,此大智也。”
后宫之中,除却刘氏,当属讷敏首当其冲,干系重大。跟前亲近如陆风仪,连柳氏亦频频进宫,讷敏却置若罔闻,每日往来帝后二殿间,从容平静宛若从前,却不曾提过半句。仿佛那些激烈的言辞,那些只差喊出“妇人误国”的朝臣,都不曾有过。
“他们这般污蔑中伤母后,母后为何不加以惩治,不是说有罪当罚,不可枉法么?难道因为是太子哥哥的人,就可以这样犯上?”
讷敏平静地直视着他,早已不是襁褓中的婴孩,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了,会跪伏在她跟前,仰首望着自己,可讷敏却只轻轻叹了口气:“你只需记得,这是为人臣子的忠义。”待李贤退下后,便召来陆风仪,不过两日功夫,掖庭局里又多了几位犯事的宫人。
处置完李贤身边的人,讷敏又亲往甘露殿,同李治建议道:“自圣人登基以来,少有大封后宫之举。妾借鉴前朝封赏之法,草拟细单,还请圣人过目。”说罢,便将早已准备妥当的封赏名单递了过去。
萧淑妃已居三夫人之首,特加封号‘慧’字;徐修仪抚育五皇子、协理六宫有功,晋德妃;刘氏乃太子生母,擢级为贤妃;杨氏为三皇子生母,晋昭容;武氏抚育公主有功,晋封号为“静”。其余诸位美人、才人之流亦有所得。
李治盯着“静”字,看了许久,方叹道:“后宫之事,朕已尽数交付梓潼。”
讷敏抿唇一笑,满意而归。未几,连下数道懿旨,封赏之隆,涉及之广,前所未有。几位诞育皇子的宫娥,更是连升数级,令人瞠目。
“修……德妃,我这……皇后她……”乍为贤妃,可刘氏却半点喜色也无,只觉得惶惶然不安至极,忍不住求助最为亲近的徐婕妤。
“既是皇后恩典,姐姐安心受着便是。”徐婕妤低头喝了口茶,“此刻,需不安的,也不该是你。”
“你的意思是……武婕妤?”刘氏犹豫了一下,又呐呐道,“不过三品,是昔日圣人说的,皇后不也赐了封号给她?”
若皇后当真有心,哪怕只是看在六皇子的面上,难道圣人还会驳了不允?徐婕妤不由笑了:“前几日,掖庭局很是热闹了一回。”
皇后难得发怒,将六皇子跟前的内侍宫女狠狠整治了一番,打发掉了大半,这事她自是清楚的,难道……刘氏心里一惊,失声道:“是武婕妤的人?那这封号,也有敲打之意?”静,何为静?安分守己,静言思之,然武氏行事,虽不若萧淑妃张扬,可离静之一字,也挨不着边的。
“何止如此?”徐婕妤苦笑着摇了摇头,怕是这回后宫大封,也是冲着彩丝院去的。谁能想到,一向宽仁能容的皇后,竟会如此雷霆手段。可再一转念,这时机,倒是极妙的。
徐婕妤能想到的,武则天又怎会不知?
好一个王氏女!
她的出身,是她最大的诟病,已经尘封多年,却不想被她这一手,再次翻出旧事来。甚至,连李贤也同她疏远了起来。要知道,为了这份母子亲近,她费了多少心思,耗了多少功夫,没想到……
好狠的手段!
“母后,儿子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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