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郡府中做书吏的那个,脸白白的,眉眼细长,看起来总是不大高兴!”
御子柴忍不住扑哧笑出声:“鸟!没见过,没见过……这荒郊野岭的破草庐子,哪来的白脸小俊爷!”
“也是呢。公子再不济,也不至于徒步赶路,更不要说骑驴了,咱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慢!看他尖嘴猴腮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去后面看看!”当中的一个络腮大汉撞开御子柴,提着长戟往草庐背后走去。御子柴杀心顿起,正要从怀里顶出短匕,却见大路上又接连驰过几辆兵车。他对上另外两个私兵的眼,重又弯着眼睛赔笑,但是对方都架起了角弓。他只好把匕首推了回去,拿手在衣服上一擦,走到秃驴边上抚着它的脑袋。
“鸟!还真什么都没有啊!”草庐背后传来粗鲁的骂声。
两个私兵松了一口气:“走走走!”
但等了半晌,那络腮大汉还不出来,两人面面相觑,“鸟!你也在后头拉屎么!”
没有动静。一阵凌冽的劲风吹过,茅草低伏。
御子柴站在下风口,首先闻到了血腥,摸着秃驴的头,斜眼去看那两人。那两人重又跳下车,其中一个大着胆子朝前走:“你端着弓,射准点!”
“哦,这是要射谁啊?”草庐后头突然闪出一人。他穿着高家私兵的甲胄,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就一剑取了他性命。另外一个私兵正要叫喊,被从后头欺上的御子柴抹了脖子。
两人将三具尸体搬到草庐后,高长卿扒下一身铠甲丢给他,“换上衣装,上车驭马!”
御子柴嘿嘿笑着坐上兵车,将缰绳丢给他:“你先驭马,待我换个衣裳。”
高长卿叹道:“为射耶?为御耶?”无奈地坐到中间。“一会儿你穿着这身衣服,能混进高国仲的别庄中。你与响马里应外合,没有拿不下的道理。抓紧时间,还要大事要做。”
正说话间,迎面碰上几辆印着高家兵车。高长卿镇定自若地与车里的人打了招呼。错过几步之后,那车右突然命令勒马:“诶,你们怎么只有两个人?”
高长卿也停下车来,却并不回头:“车右今日没有点卯。吾二人思忖,万万不可误了高公的大事,就先行一步。”
对面抱拳,道了句义士小心:“高公有令,今日不寻到长公子,不回宅中。”便辚辚远去。御子柴与高长卿相视一看,朗声大笑。
两人一路通行无阻,飞驰到城北连绵山岗下。高长卿解开套轭中的一匹驮马,飞身而上,将腰中家传古剑丢给御子柴:“此去若是与高国仲对阵,大可拿我传家剑斩杀之!速回!”
御子柴接过,道了声好说,拉着缰绳倒转兵车:“不过……鸟!为何只剩给我一匹马!”
“你叫说是我伏击的你,高国仲自会放你进门。”
御子柴了然,亦取出怀中匕首抛给了高长卿:“士不可以不佩剑!”高长卿笑着接下,看他驾着只剩下一匹驭马的兵车南下,更南边是晨色中初醒的平林郡城。
他收回目光,俯视山脚下的大道,这条大道直通国都,大体是东西向的,只是城外多丘陵,在过铜川的时候不得已打了个弯,折向北方,与东面的山坡夹出一道峡谷,名为天线峡。此时大道上并无行人。
“到时候在峡口一堵……”高长卿握紧了拳头。似乎顺着大道,已然望见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国都。
他一人等到近晚,没有等到赶去登基的国君,倒是先等到了高妍的车队。暮色中,二十余个垂头丧气的家臣徒步拱卫着三架篷车,从南边天尽头赶来。高长卿匆匆打马迎上,突然发觉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御子柴身边垂下两条腿。一条旧裤子早已不合身,露出肉呼呼的腿肚子。高长卿喜出望外:“栾儿!”
小少年不等马车停稳,便轻灵地跳了下来,扑进他怀里:“哥!”
高长卿把他揉进怀里,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捧起他的脸仔细瞧了瞧:“又长大了啊……”说完竟是湿了眼眶。高妍撩开车帘笑着迎出来,“栾儿说是要第一个见你,都不肯去车里坐呢。”
高长卿扶她下车:“连累阿姊受了惊吓。高国仲没有拿你怎么样吧?”
高妍摇摇头:“你这次是真的惹恼了他。”
高栾哼了一声,举起细瘦的拳头:“怕什么啊。哥还算是手下留情的呢,若换做我,连他一同杀,让他还有性命气去!”
高长卿摸摸他的头,“我家栾儿也长成了个好儿郎呢!不过,为何栾儿会在姐姐那里?”
他姊弟三个,高栾年纪最小,父亲过世时才只有五岁大,对小时候家中的变故没有丝毫印象。来到平林郡后,早早懂事了的长兄与长姊都拿他当儿子疼。只是高栾从小就得了恶疾,身体很是不好,从来断不了汤药,后来家道中落,长卿和高妍身无长物,在小地方四处求医无果,只能看着三弟一天比一天体弱。高栾七岁那年,高烧不退,眼看就要不行了,高长卿在高国仲宅外跪了三天三夜,高国仲都没有施与援手,就是那桩事让他姊弟三个彻底明白了他的为人。
后来的事,说起来也是神异——高栾是被过路的一位楚巫所救。相对于中原各国来说,楚地巫蛊盛行,高长卿本来不愿信任她,但是自打那楚巫进门,高栾的烧就退了。楚巫坦言,高栾命薄,又被人下了毒咒,若是长卿二人能把这个孩子送去与她同住到十五岁,她可保高栾此生无疾。高长卿和高妍哭了一天一夜,才下了狠心将弟弟送走。此后,高栾每年回家一两趟,确实强壮起来,也的确再没有生过病。高妍总觉得对不起这个小弟弟,又怕他出门在外吃不好,穿不好,每每想起来就要伤心落泪,少不了长卿一番安慰。平日里高栾回家来,两人也格外宠溺他。确是不知,这不是什么节日祭日,他怎么突然跑了回来?
高栾只道婆婆让他回家去,他大半个月前就往平林赶了,今天看到城外别庄起了大火,过去一瞧,正巧遇上响马劫财,再后来就遇见了阿姊,还以为他们抢压寨哩,还跟那总瓢把子过了两手,差点帮倒忙。高栾抓抓头道,“婆婆说,日后再也不用回去见她了,她在这个地方呆了太久,又要四处云游。她说日后我即使命再薄,也有命硬的撑着呢!就不需要她了!”
高妍打了记他的嘴:“不准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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