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领他穿过大堂,走进了后面的园林。汲香室门面虽小,内里却颇有玄机,隐藏着几十幢精致的雅室,在寸土寸金的北街实在难能可贵。
最后,女子将他领到了一处独立的临河雅室。两人脱了鞋履上堂,高长卿四处走动一番,发现房间很小,被灯火照得四围敞亮,但是主座旁有个神龛可以躲人。他赤脚走上主座,在那青浦团上盘腿坐下,看着窗外的缓缓流水,感受着吹到身上的晚风,一时间像是回到了过去,从容赞道:“好。”
美人的笑容十分微妙。她委派下人按照高长卿的意思装上一重帷幔,用那副曼妙的嗓音干巴巴地问:“你是要酒呢?还是要肉呢?”
“来三盅赵酒,三鼎鹿肉。”
“喜欢赵酒?”女子懒洋洋地接过酒盅,为他和两张客案侑酒。高长卿看着她戴着牡丹花的玉手,心旌动荡,不动声色地覆在她手背上,“怎么,赵酒不好么?——小心不要洒了。”
美女跪起身。高长卿顾自惋惜着指尖柔腻的触感时,女子突然回头,一脚踩在他的下身,又飞速地抄起烟杆挑起他的下巴:“赵酒也是你这种柔弱妖媚的男人喝得起的!看看你这幅不要脸的样子!”
高长卿大病未愈,本来想乘着机会香艳一把,也不枉做了冤死鬼,此时吓得往后一仰。女子赤脚踩在他命根子上,又用力拧了拧,狞笑一声,高长卿痛得满头大汗,又觉得颔下的烟枪传来阵阵火烫,赶紧讨饶:“好姐姐好姐姐!是在下逾矩了!还请姐姐大人有大量……”
女人哼了一声,收回长腿,却一把捏住他的下巴逼他抬头。她不分轻重地拍拍他的脸:“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么?”
高长卿满头大汗。出师未捷,他本不该如此放荡。此时抿着唇角,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女人嫌弃地推开他,掏出帕子来擦了擦自己的手,“高文公,你可知道?”
高长卿大喜过望,脸上不动声色:“哦?高文子的大名,如雷贯耳,不敢不知。不过他十年前就过世了,我也不曾见过他,原来我竟有这个福分。”
“太像了。”女人皱了皱眉,“连声音都一模一样。怪哉。看来你是要大富贵的人。”
女人心事重重地将一鼎肉摆到他的青玉案上,就再也不顾他,自己退到了门外,连例钱都忘了收。
同一时间,景家的府中总管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小客人。小客人穿着寒酸,脸上却不见窘迫,笑嘻嘻地站在他家门口,“家老啊,有人遣我送一封信来,请务必交予你家家主大人。”
第 29 章
天街是雍都的王城街,坐落在王宫以北,原来是国府的一部分。国府长扬宫坐南朝北,后来新王宫翻修后,官署都搬到新王宫去了,这北面的宫殿就闲置了下来。高文子执政的时候,建议索性将这片区域的城墙拆掉。惠王采纳了他的谏言,将这片宫室分封给了王室和大臣,取代了长街南边,成了名门勋贵居住的不二场所,因为居住的人身份高贵,又称“天街”。高氏原本的大宅就建在天街尽头,现在改成了丞相卫阖的府邸。
天街豪阔,家老们也跟着气焰高涨,要是谁想求见宅邸中的人,必得贿赂他们一番。因此对这个愣头青,家老虽然面含微笑地接过,却无意替他办事:太不懂规矩的年轻人,在这里是不受欢迎的。他下意识地收入袖中,便想扭头离去。
高栾却知道他的心思,在背后提点:“家老请小心。那上头封泥还没有干呢,怕是弄糊了不好交代!还会污了您的衣裳呢!”
那家老怕弄脏了衣服,把信件抽出来一开,这就见到了那枚蔷薇花。他心下一怔,几乎是惊跳了起来,一回头,哪里还有什么小少年,只有一连串的街边风灯游曳着,登时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让家臣们关上门,关上门,自己扶着老腰去见家主。
景氏家主景荣正在堂屋中欣赏女伎的舞姿。这批女伎可是他亲手高教的,准备过几天往国府里送的。几位公子拖了这么久,也该有个了结了,不论哪位公子上台,他都打算把自己的嫡亲女儿送进去,到时候,陪嫁的媵人可不能少,否则被隔壁几位邻居看低了去。他拿着铜爵饮着老酒,思索着还能在嫁妆里头放点什么东西,就着斜躺在榻上的姿势,颇有点熏熏然,眼皮子直打瞌睡,几乎就要睡去,对眼前翻飞的雪白胴体视若无睹。
景荣年方四十,心性却很寡淡。像他们这种人,生来就是人上人,有宫室之美,妻妾之众,做人也做到了头,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追求,因此凡是做任何事都觉得劳累费神。“不如安神。不如安神。”景荣混混沌沌地想。“呵呵,这可不就是淡泊名利么……”
刚要睡去,却听到丝竹缓弦声中突然一声通告,惊得他一个倒栽葱摔在地上。女伎急忙上前将他扶起来。景荣一手按着一人的乳胸,眼也不睁破口大骂:“哪个不讲规矩的,啊!”
景家家老急得连滚带爬:“主公!大事不好!大事不好!”说着递上那封薄信。景荣看他惶急的神色,挥挥手喝退了乐师与女伎,接过来一瞧,也是“妈呀”一声,一屁股坐在榻上:“鬼啊!鬼啊!”
家老赶紧将他掺起来:“主公啊!送信来的人是个年轻小哥儿!不是那……那高文公!”
“这明明就是他他他他他他的字!还有这、这家徽!”景荣哆哆嗦嗦把羊皮纸翻来覆去地看,上头只有六个字,戌时,汲香室见。景荣急得直跺脚,打了几个圈突然停下脚步,看看堂屋里的火塘,又看看信。
家老轻声道:“虽然来的是个小孩子……可是老身一回头,他、他就不见了!”
景荣吓得哇一下跳起来,“你你你你……闭嘴!那你说怎么办!我去了,岂不是送死!”
家老道:“不如让家臣护送主公去吧!依小老儿之见,人死不能复生,当年高文公匆匆入殓,就是由我家操办的,所以这信一定是有人在作怪。到时候主公只要买通汲香室的人,伏甲在侧,就不怕他耍诈了……”
“好!”景荣一口截断他的话,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眯着眼睛又小啜了一口酒,“离戌时中,还有多久?”
家老望天:“还有一刻钟。”
“你说,这种时候,高文公……唉,这个写信之人找我,会有什么事?”
家老低头:“恐怕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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