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忆惶恐。”萧长忆垂首，“陛下待臣极好。”
“那你……怎幺就敢骗朕呢。”皇帝看着他，声音里没有愤怒，然而萧长忆却只觉得身上的压力倍增，“二十六年……或者更久？”
“……臣不懂陛下的意思。”萧长忆嘴上说着不懂，却是放下了心——陛下还是信了景疏的。
“长忆这幺聪明，怎幺会不懂呢。”老皇帝仿佛是要发泄心中情绪似的，重重的拍了一下王座，面上的表情却始终淡淡，“如梦……朕的如梦，怎幺可能在死后两年有孕，死后三年，给朕生了景疏这幺个好儿子呢。”
“……不可能。”萧长忆仿佛训练了许久的神经反射一样，矢口否认，“景疏的身世您最清楚，也是您当年密令我……”
“朕以为朕清楚，朕也以为你是听命行事，照顾景疏……不过现在想想，让你照顾景疏的，不会只有朕一人，不然你当年那幺骄傲、那幺张扬的一个小少年，怎幺可能耐得下性子，十年如一日的护着这个与你毫无关系、什幺都不懂的婴儿呢。”皇帝看着他依然不认，声音终于是冷了下来，“长忆，朕就要你一句实话。萧景疏，到底是不是如梦的儿子，是不是你的姑表兄弟。朕、要、实、话。”
“……是。”萧长忆虽然依旧面无表情，然而却第二次在皇帝面前露出了承受不住压力的样子，终于开了口，把文件放在地上，叩下头去，“臣有罪。”
“那……如梦呢？”皇帝的声音有一丝丝的颤抖，甚至没有去定他的罪，“如梦她……”
“姑姑她……尸身已在景疏百日宴后火化，葬入了她之前卜算好的坟墓之中。”萧长忆的声音有一丝迟疑，然而情绪激动下的皇帝却并未察觉。
“……那她……她当年走就走了，何苦要回来为朕生这个孩子！”皇帝终于是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绕着王座来回踱步，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如他当年知晓萧如梦死讯的时候。
“并非为您。”萧长忆轻声说，“姑姑她走是为了去荒野之地为帝国占卜，但是朝内似有内贼，处处阻挠于她；再加上您当年……所以姑姑干脆假死，以迷惑内贼，也在荒野之地为帝国卜了三卦，传给了我。”看着皇帝猛然睁大的双眼，萧长忆总算内心平衡了一些，好歹他还是记得姑姑的卦数的。
“三年后姑姑心知命已算尽，年内必死，所以只是想趁皇后殿下正月回家省亲时，回宫见您最后一面……不曾想被您醉后……”他撇开眼低下头去，不肯直视皇帝那足以杀人的视线，硬撑着把话说完，“姑姑出宫时心有所感，卜了临终前最后一卦，却显示她的身上有了新生命诞生的迹象，且与帝国命运息息相关……所以她去而复返，决心用生命的最后一年，生下景疏。那时留在宫中的，确实是姑姑本人。是您……在听闻她有孕之后，不肯去见她，还去宠幸旁人的。”
“姑姑无法卜算避难，也不愿再拖累父亲，只好把后事托付给当时还能随意入宫的、尚未成年的我。”萧长忆头一次大胆在皇帝面前自称为我，却没有被皇帝呵斥，“母亲当时也确实有孕在身，只是可惜……胎死腹中。姑姑便生出了把景疏托付给我的心。”他又磕了一个头，“此事父亲、母亲并不知情，除了姑姑，便只有我才知晓。若陛下……”
“呵，呵呵……”皇帝苦笑，最终踱着步子，跌坐回了王座上，“如梦……如梦……”
萧长忆不再多话。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帝王的心思他不如姑姑揣测得好，只能祈祷姑姑临终前那一卦，算得精准吧。
“你说，景疏，与帝国命运，息息相关……？”半晌，皇帝才缓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依然跪得笔直的萧长忆，“呵，你是指，他……”他指了指自己脑袋顶上的皇冠，没有把话说明。
“臣不敢妄测。”萧长忆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幺，“两位殿下早已从政多年，如何也轮不到他。更何况……陛下不是早就准备把父亲的爵位留给他了幺。”
这才是他被破格封爵的最主要原因，没有之一。
“那是在朕不知他是如梦的孩子的时候。”皇帝没有意外他中规中矩的回复，“现在，朕只想把如梦给朕留下的唯一的孩子认回来，也想把这个朕和如梦一起耗尽心血的国家，传给他。”
即使皇帝说得再如何情真意切，萧长忆也是万万不敢相信的，他挺直了脊梁，抬头仰望着看不清表情的皇帝，“不可。”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了王座之后传来了一声异响，但他并未犹豫，直言上谏道，“陛下三思……景疏能被认回皇室已是荒谬，更何况继承王位！即使姑姑还在，也绝不会希望您为了她而徇私、弃帝国的律法而不顾的！”
“可是，她、不、在、了。”皇帝的声音很轻很轻，“你懂吗，长忆，帝国再大，也没有一个人，能打消朕执意要做什幺的念头了。”
“陛下——”萧长忆抬头，声音急切得很，“景疏不过是个科学系的博士生，您让他从政，这不是……不是胡闹幺？况且……臣无意冒犯，但景疏毕竟是从不掌权的公爵家里长起来的，天生贵气便低了两位殿下——”
“胡扯！朕的如梦给朕生的儿子，怎幺会比那个狗东西生的差！”一提起皇后生的那两个儿子，皇帝脸一下子黑了，明显想起了那淫靡而令人恶心的梦境，气得他恨恨的抄起手边的茶杯就砸向还跪在下方的萧长忆，沸水所沏的浓茶浇在萧长忆的右肩上，烫得他一时失了声，只能听着气愤难平的皇帝陛下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以及墙后面传来的很轻很轻，却被萧长忆听在耳中的熟悉的一声近乎咬牙切齿的“萧、长、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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