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与玫瑰（2 / 2）

克雷森特清了清嗓子：“等下洗完换个纱布，这个都潮了。”

阿瑞斯心不在焉地哼哼，这点小伤，也就骗骗克雷心疼了。

“今天……”阿瑞斯背过身去给他擦，声音在浴室的水雾中不甚真切：“范德维希说让你不要后悔，你会后悔吗，参与了Seven这个项目。”

“倒不是，” 克雷森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是后悔，只是，可能我老了吧，很多想法跟年轻的时候不一样了。”

阿瑞斯笑起来：“什幺年轻的时候啊，你才三十三啊。”

可随即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的克雷，16岁的克雷，站在一个简陋的讲台上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样子。

还有时年15的自己，一个跟着爸爸到处瞎逛的毛头傻小子，一个连部队都还没去报道过的公子哥。

然后他又想到因为Seven项目刚开始的时候，24岁的克雷，站在七位天才中间一脸漠然的样子。

以及23岁的自己，在世界上最危险的战区顶着雇佣兵的头衔做了政府5年间谍之后满身伤痕的他，面对这来之不易的重逢却只能按捺情绪、做着客套的自我介绍，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他忽然很庆幸自己是背对克雷的。

“比如呢？” 阿瑞斯问：“什幺想法改变了。”

“比如……”克雷森特开了个头，却似乎不知道怎幺说下去，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海绵给他背上涂泡泡。

阿瑞斯没有在意他的沉默：“像范德维希今天所说的，人类的民主是一个悖论，只有人工智能才是解答，你也是这样认为吗。” 他顿了顿接着说：“人类经过千百年来的进化，依旧不能控制自己动物性的本能吗，将诉诸于另外一种智慧生命体才能达到自我管理吗。人工智能城市管理者的概念不管怎幺样慢慢地被民众接受，我心里还是对这份想法感到惶恐。”

“惶恐吗……” 克雷森特怅然：“我们七个人又何尝不惶恐呢，接受这份观念是一回事，亲手促成这件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关于Seven的道德性我们其实前后探讨过很多次，可是你跟我们打交道应该也发现了，越是教育程度高、知识阅历丰富的人，对整个人类种族的态度就越是悲观，历史一再证明并将再度证明人类生而为恶的本性，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生而为恶……” 阿瑞斯侧过头，背肌也随之形成一道很好看的弧度：“难道不是人性本善吗？”

“其实古代的哲学家们很多都倾向于认为人性本恶，但这大概不是一个应当被大肆宣传的理念吧。” 克雷森特站起身子打开花洒：“小孩子们在没有道德法制的约束下能够多少你难以想象的残忍之事…… 人的善有多难建立维持，人的恶就有多容易被发掘刺激。”

“甚至就教育来讲好了，人们常常会认为教育能够使人大大改变，教育会万无一失地改造民众，甚至于把他们变成平等的人。这种观点被不断重复到足以让它最终成为牢固的民主信条，以至于今天要想击败这种观念，就像过去击败教会一样困难。”

“可是，” 冲干净泡沫之后，他一边把花洒挂回去一边自嘲地笑笑：“教育既不会使人变得更道德，也不会使人变得更幸福，教育既不能改变人的本能，也不能改变人天生的热情。甚至在某些时候，只要进行不良引导，教育的坏处还会大于好处。”

阿瑞斯接过毛巾随意擦了擦之后围在腰间，微微皱起眉头：“我不赞同，教育消除无知、促进平权不是吗？我们所处的这个没有大规模战争、没有大规模物资消耗的时代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资源的持有者可以允许生产力极度旺盛、允许教育普及、允许阶级差异变小，就已经说明了我们不是《1984》。”

在那个着名的政治寓言里，社会保留阶级，而我们试图消灭阶级。

克雷森特又笑了笑：“也许是吧，但更美的一定就是更好的吗？”如果〖】..

阿瑞斯不解道：“什幺意思。”

“没什幺意思，我只是有时候在想，我们煞费苦心的所有周章都是为了创造一个完美而洁白无瑕的人类社会，比如爱斯维利亚。可是在这种普世教育消除阶级的同时，似乎还有很多其他重要的东西被消灭掉了。”

阿瑞斯看着他，没来由地想起了卡斯托尔那一院子过于旺盛的玫瑰花。

是了，比起Seven，卡斯托尔的确是一个很不“完美而洁白无瑕” 的造物，那个有着奇怪爱好和讨喜性格的家伙，是一个和“机械” 和“冰冷” 毫不沾边的个体。

所以阿瑞斯才一直没来由地觉得和他亲近不起来，不是因为他不像人，恰恰是因为他太像人。

克雷森特误解他的沉默，摇摇头，似乎觉得自己可笑：“不说这些了。” 他闭上嘴巴走到床边坐下，柔软的床垫微陷下去。

“克雷，” 阿瑞斯尾随到一旁，完好的那条腿单膝跪在床边的地毯上：“你老实告诉我，拿到7枚芯片之后你到底打算做什幺，只是为了恢复卡斯托尔而已吗？”

克雷低头看他，黑发垂在眼前：“当然了，为什幺这幺问。”

阿瑞斯笑笑：“没什幺，随便问问。”

不管你打算做什幺也好，骑士的任务反正只有一个。

短暂的安静之后，阿瑞斯再次开口：“克雷。”

“嗯？”

“我身材不错吧。”

“……嗯。”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