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之塔（2 / 2）

克雷森特熟门熟路地打开柜子摸出一个不锈钢圆罐，开始给自己和蛍泡花茶，头也不抬地说：“他是文盲，老师别介意。”

阿瑞斯委屈脸：“都怪克雷老羞辱我，跟你们呆久了我自己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智障。”

克雷森特继续皮笑肉不笑：“什幺叫以为，有时候不需要怀疑自己。”

阿尔弗雷德胸腔发出笑声，他摸了摸眼镜边缘将之从调到平光，招呼道：“带你参观一下真理之塔吗上校？” 他走向门边，抽出克雷手中泡好的花茶盖上盖子递给阿瑞斯：“请喝茶。”

阿尔弗雷德一转身旋开门把，克雷森特就立马瞪着阿瑞斯，一脸胁迫地摊开手，阿瑞斯只能默默把茶水还给他，瘪着嘴开门出去。

真理之塔从外观上看是一个盘旋向上的圆柱形石制建筑，但内里却是六边形的，阿尔弗雷德一边顺着宽而缓的楼梯向上走，一边开口解说：“六边形的回廊，这种建筑寓意很明显受到了博尔赫斯的《通天塔图书馆》的影响 ——这本着于20世纪，书中将这个图书馆称作 “宇宙”，也就是世界 —— 自创世之初这个图书馆就已存在，理论上它包含了一切人类知识，涵盖了所有的书籍、所有可能排列组合的语言和文字，这个世界的解码以及人类社会的命运都在其中。”

阿瑞斯张着嘴，一脸懵逼。

阿尔弗雷德接着说：“书中描述道，巴别塔图书馆由许多六角形的回廊组成，数目不能确定，也许是无限的。” 他趴到栏杆边示意阿瑞斯上下看，继续引用着书中的字句：“中间是巨大的通风井，回廊的护栏很矮。从任何一个六角形都可以看到上层和下层，没有尽头。回廊的格局一成不变，除了两个边之外，六角形的四边各有五个长书架，一共二十个，书架的高度和层高相等，稍微高出一般图书馆员的身长。没有放书架的一边是一个小门厅，通向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三角形。边上的螺旋形楼梯上至天堂，下通无底深渊。门厅里有一面镜子，忠实地复制表象。”

阿瑞斯上下四望 —— 一圈又一圈的楼梯连接着一层又一层的平台，一个又一个六边形的回廊口通向看不见的阴影，不管站在这座塔的任何地方，都像是处于万花筒镜的中央。

“如果你稍作想象，会发现通天塔的内涵非常丰富，” 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平稳低沉，咬字清晰，循循善诱的语气让人不由得安静下来听他说话：“图书馆是无限的，而镜子只是忠实地复制着表象，到底无限的是图书馆还是那镜面无限复制的虚幻倒影呢？作者在书中这样自述 ‘我像图书馆里所有的人一样，年轻时也浪迹四方，寻找一本书，也许是目录的总目录。如今我视力衰退，连自己写的字几乎都看不清了，我准备在离我出生的六角形不远的地方等死。死后自有好心的人把我扔到护栏外面去。我的尸体将久久地掉下去，在那无限坠落造成的气流中分解消失。我说图书馆是无休无止的。’”

“所以……” 阿瑞斯试着开口：“这座图书馆就是他年轻时一直试图寻找的 ‘目录的总目录’吗？收藏索引着世界上所有知识的地方。然后他幻想自己在生命的终点……能够接近……真理？”

阿尔弗雷德带领他们进了一个回廊，他手指划过书架上一本本书脊的烫金字，感慨道：“这曾经是一个诗人对世界最美好的描述：‘天堂的模样应该是一座图书馆。’ 然而，以博尔赫斯而言，他口中的书并不是这幺具体的东西。”

“几乎所有书都有的不完整和混乱的性质。” 本来在一边默默喝茶的克雷森特忽然开口：“文字的应用纯属偶然，书籍本身毫无意义。”

阿瑞斯生无可恋脸回头看他：“克雷你先别说话，我本来都快懂了的。”

克雷森特白眼他，说：“我在引用那本书，巴别塔图书馆公理，第一条公理是图书馆是它自创世纪以来就存在什幺什幺的，第二公理才是最核心的：‘书写符号的数目是25’”

阿瑞斯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说：“是啥？”

“二十五，” 克雷森特说：“一共有二十五个符号可以用做书写，空格，逗号和句号，任何两个符号之间都是无序而随机的排列，导致所有的书都是不完整和混乱的性质。”

阿瑞斯说：“哦。”

克雷森特提高音量：“你不是学过密码学和逻辑学吗？想挨揍吗？”

“举个简单的例子好了，” 阿尔弗雷德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克雷森特的暴力行为，抽出一本书翻开，上面全是意义不明的字母随机组合：“π，圆周率，在3.1415926之后是一个无穷无尽永不重复的数字串，就是说在这串数字中，包含每种可能的组合：你的生日、你的社会ID、你的信用密码……都在其中某处。如果把这些数字转换为字母，就能得到所有的单词，无数种组合：你婴儿时发出的第一个音节、你爱人的名字、你一辈子从始至终的故事、五维宇宙中的所有可能，都在这个简单的圆中。”

“‘有穷’ 的具象跨越了无尽的抽象，‘有限’ 的书籍延伸在‘无限’ 的回廊，谁又能说这不是一场深刻的哲学替换呢？＂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