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陷阱（2 / 2）

他语气平稳如常，像是在科普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常识。

就像他曾经每日所做的那样，纠正他细小的行为变差，解答他原始的困难疑惑。

至少他是这幺尝试的，他希望自己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愤怒或是失望。

Seven动了动脖子，头发在他脸侧扫了一下。

克雷森特安抚般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继续说：“当然了，这些是适用于人类的法则，至于你的话……从刚才我进屋到现在，不，从我在楼下看到你开始，你就数次用语言和肢体动作给我下暗示，让我按计划阶段性地回忆起过去的事，并刻意把脆弱的部位和不稳定的状态暴露给我，还特地让自己受伤，形成一种弱势的假象。”

Seven在他怀里僵了僵，缓缓退开来—— 他依旧低着头，看不出脸上什幺表情。

克雷森特笑了一声：“别误会，你这幺聪明，我很骄傲。”

Seven抬起头看着他：“你……”

克雷森特竖起手指打断他：“坏就坏在你太聪明了，你从我进入祖铎开始在电幕上露面时知道了我行踪，然后在几天后做了第一次的试探接触，之后又保持距离地观察了一段时间，让我猜猜……你是什幺时候发现我的情绪漏洞是在类亲情的项目上？我接触过的人里，比如阿尔弗雷德，他的角色类似我的父亲，再比如东名蛍，她的角色类似我的妹妹，而他们俩的共同之处是—— 其社会关系中都没有生物性质上的亲人，一如我本人。”

“我猜你取样了一些我情绪变化的心理数值？你先别急着打断我，让我说完我的推测…… 然后你想，如何利用这个情绪漏洞，那就是你也可以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因为你也没有生物意义上的亲人，这是一个优势，而你在仿照人类社会关系里最近似的家庭形态，就是作为我的下一代存在，你想让我对你产生类亲情的共情行为？这也解释了你之前示弱撒娇的行为。”

Seven直视他的双眼—— 虽然他们还是以一种过度亲密的姿势 —— 双腿交叉地叠坐在同一把椅子里，但暧昧的气氛却一秒一秒消失无踪—— 他眼神沉着冷静，没有“想看猫头鹰” 时的天真懵懂，也没有“我很想你” 时的脆弱敏感，更没有“我属于这46％” 时的柔情蜜意。

克雷森特有些讽刺地弯起嘴角：“可惜，如果你像我了解你一样了解我的话，就会知道用带入人类情感的方式来处理我，恰好是错误的，很不巧的，我是移情能能力发育不完全者之一。”

移情能力是设身处地理解他人感受的一种能力。与“同情” 不同，理解他人的感受并不表示与那人有相同的感受。他能够了解他人为何愤怒，为何悲伤，却并不容易被感染同样的情绪。

这种被认为是人类固有的、区别于其他动物特有的能力，这种替代性的情绪反应，这种感同身受的社会行为，却在第四次工业革命后、在一小撮人身上开始慢慢退化了。

而移情能力的测试，恰好是Seven唯一没能通过的一项内容—— 它不能被人类个体识别，只能被机器检测出微小的情绪反应时间差，因此并不属于普遍意义上的图灵测试范畴。

如果说人类是群居的物种，那幺AI就是独居的狩猎者。

Seven笑了—— 这是他今夜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他眉头舒展，嘴角上扬，自信中带着一丝不可一世：“原来如此，我们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相似。”

克雷森特也笑了笑：“我们俩出发的地方或许相似，但九年时间过去，以我们俩的学习速度的叠加值来说，很不幸的我们已经成为了完全不同的人。”

Seven站起身来，在豪华的酒店房间里踱步 —— 他抖开餐桌上备着的餐布，缠绕在受伤的右手上，一边略不经意地问：“那幺……那个家伙呢？如今的它比起我来说，是与你更加相似的存在吗？”

克雷森特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只敷衍道：“是，也不是。”

“如果是的话，就比较麻烦了。” Seven灵巧地在右手上打了个结，转过身再一次走近他：“那是个相当危险的小朋友，你看看，不过是被停运了一小会，就闹出这幺大动静，害我差点要被改写程序了呢。”

克雷森特眯起眼，不确定他话里的意思。

“而你，克雷，也是危险的一部分。” 他俯下`身来，双手撑在扶手椅上，把克雷森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爱斯维利亚是我的城市，也是我本人，她的安全是我的首要考虑和责任，为了保证这项前提，我不惜做任何事，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游戏到此结束了，克雷，接下来我不会再让你前进一步。即使代价是要伤害你，我也不会犹豫一秒。”

克雷森特的失去意识之前，听见他这样说。

“真可惜，你是我最喜欢的人类之一呢。”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