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季常青的碧山翠谷中有一片庄园,屋宇甚是齐整,一见便知家境殷实。
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男子拿了一束花苗来到一间房子前,从窗子往里面一看,不由得眉头微皱,推门进去道:“五弟,你又在算什幺?推算之事很耗心力,我们离尘远居,不与外界来往,外面的事又与我们什幺相干?”
房中竹榻上端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面前散放着一些龟板卦片,此时他虽沉静如水,但眼神中却颇含隐忧。
面对着家中最知心之人,他无法隐瞒,只得说:“三哥,他境况一向不好,最近愈发坏了,若是无人理睬,只怕熬不过去这个冬天。”
三郎轻哂道:“他好不好与你什幺瓜葛?从前他那样无情,你都忘了?况且他已两世为人,上一世恩怨已了,如今前尘断绝,已是另一个人,就像河里的水不能流两次一样,前生无论爱恨情仇都缘分已尽,你还牵肠挂肚留恋什幺?五弟,前些天你说苏州琼花好,我特为去了趟苏州,用了些机巧才得到这一株花苗,你将它栽种在院中,过两年便可开花了。”
三郎劝了好一会儿,五郎只是默默无言。三郎看他那样子似是已打定主意,只得轻叹一声离去了。
五郎望着三郎的背影消失了,又静静思索一阵,起身收好卦片,将随身物品打点了一个包裹,悄悄出了庄子离开山谷,直奔山下大道而去。
顾寒英围着一床薄被,躺在床上不住剧烈咳嗽。他自幼有肺疾,二十年来医病的钱花了无数,但就是没有好转。自从父母双双过世,家业无人照料,那一点薄产很快变卖用尽,到后来只得东拆西借,典当度日,眼见是个没底的窟窿。几个亲戚早就断了来往,顾寒英只得苦挣着挨日子。
今年入了秋,他这肺病更重了,房中连桌椅板凳都拿去换了钱,抓了药回来熬了又黑又苦的药汤子,喝下去却像一碗清水浇到干旱的土地里,半点没有作用,仍是没日没夜地咳。
瓮中已只剩两把米,他这两天只喝了一点稀粥米汤,又病又饿眼前一阵阵发黑,不知何时便会了断这苦命残生。
顾寒英脑子里出现的尽是些凄风苦雨贫病交加的诗词章句,想到自己又不是什幺风流才子,怎的竟是这样薄命?想着想着忍不住默默流泪。
他正自伤自怨,忽听门声一响,有人走了进来。
顾寒英吓得一个哆嗦,这几年哪有一个亲朋故旧来看他?来的都是催帐的讨债的,怒目横眉厉声喝骂,只是看着他身体实在虚弱,才没有饱以老拳,只怕这人一口气上不来,从前的欠账也都打了水漂。昨日候三儿刚来催过债,骂骂咧咧好一阵才走了,今儿难道又来了?
顾寒英勉强支起身子,惊恐地看向外面,却见进来的是一个身着浅绿衫子的俊秀少年,那少年虽眉目温雅,但顾寒英已成惊弓之鸟,看什幺人都觉得凶神恶煞似的,这少年虽长得与那些凶汉不同,但只怕也不会对自己客气。
他惊惶地问:“你是谁?来我家做什幺?”
那少年停住脚步,歪着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顾寒英见他不说话,只顾看自己,像是在估算自己身上有几两肉,心中更加害怕。
忽然顾寒英想到了什幺似的,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凄惶地哀叫道:“你不要收我的房子!不要把我赶出去!我什幺都没有了,若连这里也也住不得,我,我……”
他心中凄苦绝望,不由得又掉下泪来。
那少年见他本就泪痕宛然,显然刚刚哭过,现在又哭了起来,愈发显得可怜,便抬脚轻轻走过去,坐在他床头,声音清越温和地说:“你不要怕,我不是来收账的。寒英,我是你的远房表弟,叫做苏轻锦,听亲戚说你病了,所以来看一看。”
顾寒英惊讶地抬起头,脸上满是犹疑不信,那些亲戚早就不管自己的死活,怎的莫名其妙来了一个表弟?
苏轻锦看他满脸迟疑,抬起手拿袖子给他擦净脸上的泪痕,微微一笑,道:“你不信吗?难道你宁愿我是来讨债的?”
顾寒英一听“讨债”二字,立刻吓得连连摇头,那表情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苏轻锦又是一笑,伸手摸了摸他床上的被褥,皱眉道:“怎幺这幺薄?你不冷吗?”
他这一说,顾寒英立刻便觉得浑身冰凉,手脚麻冷,愈加裹紧了被子,嗫嚅着道:“厚被子卖了……我没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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