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男子就是汪仪凤的亲哥哥汪耀宗,他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为什么会在金州府衙?沈妍不得而知,也不想多问,心里对他突然出现有些排斥。
紫衣男子是顺天府尹项怀平的堂弟项怀安,原是金州府衙的正六品典正。平安州暴乱,知州被杀,他被临时调往平安州暂代知州一职。他在平安州近一年的时间,政绩做得不错,此次回金州述职,顺便参加知府杜大人的宴请。
项家和汪家是世交,汪家未获罪离京之前,两家来往紧密。项怀安曾是汪孝贤的得意弟子,在京城时经常出入汪家,与汪耀宗兄妹关系亲厚。
汪耀宗抱沈妍坐在他的腿上,沈妍小小身体扭来扭去,很不舒服。十来岁的处甥女坐到舅舅腿上,甥舅亲切本来是很正常的事,可沈妍是小瓶装老酒,皮嫩心老。她对帅叔免疫力极差,但汪耀宗和项怀安都是她的长辈,她能不别扭吗?
听沈妍简单讲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两人不禁唏嘘,激动感慨,并大骂沈承荣。两人问长问短,对他们母子关爱有加,沈妍不得不感动,心里却很压抑。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难。
去年,他们母子沦落如斯,汪耀宗生死不明,项怀安远在平安州,没人对他们伸出援助之手,她被逼无奈,才去卖身。现在,他们母子在平家生活得安泰平静,她马上就要有自己的事业,前途一片光明,可汪耀宗和项怀安同时现身了。
她因此而排斥、而压抑,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他们母子到了金州,就能得到汪耀宗或项怀安的照弗,她就不用去卖身,又怎能成为平慕轩的童养媳?又怎能结识金财神这只金棍呢?或许这就是缘份,差阳错间,天意难违。
“舅舅,项伯伯,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府学呢。”
“我送你回去,正好去看看你娘,自她嫁给沈承荣,我就见过她一次,唉!”
项怀安也跟着叹气,“我也去,自你们家离开京城,快二十年没见阿凤了。”
沈妍连忙摆手,说:“我们跟平家人只说家乡闹灾荒,到金州寻亲不遇才卖身的。平家人不知道我们的来历底细,更不知道我们跟沈承荣的关系。本来挺和气,你们突然跟我回去,会闹出误会,不如等我回去先跟娘和平家说清楚。”
汪耀宗想了想,点头说:“你们既然一直隐瞒身份,这时候还是不泄露得好,松阳郡主就要来金州,我也怕有什么差池,给你们惹来麻烦。”
“佑廷(汪耀宗表字)兄,我在妙音寺后面有一座宅院,不如你住进去,明天让阿凤带妍儿和蕴儿借口来妙音寺上香,到我家里一聚,说话也方便。”
“也好,妍儿,回去告诉你娘,就不要跟平家人多说了。”
“知道了。”沈妍冲两人施了一礼,微笑说:“苏师爷还有事要找我呢。”
两人送沈妍出来,正好碰到苏师爷,彼此打了招呼,沈妍跟苏师爷进了偏厅。
“你只说有人找我,又不告诉我是谁,害得我吃了一惊。”沈妍跟苏师爷说话也不客气,“你找我有什么事?天都过午了,我还要去府学接人呢。”
“我想让你惊喜,怎么?见到你舅舅和项大人不高兴?”苏师爷笑了笑,也没多说,就从袖袋里掏出一方手帕,里面裹有一只金镶玉的簪子,他小心了簪子,递给沈妍,说:“这是你家不小心遗落的,代我转交给她。”
沈妍仔细看了看簪子,问:“什么时候遗落的?你怎么知道是我家***?”
“去年你们在府衙打官司时我拣到的,你又不戴簪子,仆人也不可能有这么贵重的首饰,当然是你家***。”苏师爷说得合情合理,目光却不停闪烁。
“好,我回去就代你转交,多谢。”
从府衙出来,沈妍先去买了平氏喜欢吃的桂花糕,才一溜小跑去了府学。平慕轩正跟下人在府学门口喝酸梅汤,看到沈妍气喘吁吁跑来,忙站起来迎上去。
“你去哪了?这么久才回来,还以为把你丢了呢。”平慕轩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递给她一碗酸梅汤,嘴上责怪,脸上满含关心。
“我去驿站了,做了些点心给林嬷嬷送去了,又玩了一会儿,就晚了。”沈妍喝了一口酸梅汤,又说:“我认为林嬷嬷比高嬷嬷人好,不愿意弄得太僵。”
平慕轩点点头,无论沈妍做什么,他都认为很有道理,一定是为他好。名誉上,沈妍是他的童养媳,在他心里,沈妍又是比平氏还让他信任的依靠。
“她们没说要回来吧?”
“没有,她们被赶出去,落了脸面,肯定要抻几天劲儿,过几天再说,反正郡主还有十几天才来呢。”沈妍本没见林嬷嬷,但她很清楚她们的心思。
“好,上车,回家。”
坐上车,平慕轩就打开沈妍的包袱拿桂花糕吃。还好这个包袱是她心缝制的,有很隐秘的夹层,帐本和银票放到夹层里,不仔细翻找,本看不到。
先前,平氏给了她一千两银子,给平慕轩把书买齐、又置办好打点礼物才花去了二百两。她计划把剩余的银子做为投资,作坊建起来,有平家两成股,也是一份长长远远的营生。以后就是不进京,不做官,也少不了日常花用银子。
她想先把作坊建起来,再告诉平氏母子,松阳郡主到来之前,她不想再让他们分心。武烈侯府突然来认亲,提高了平氏母子的身份,也增加了他们的压力。
回到家,听管事婆子说家里来了贵客,平氏正在花厅宴请,平慕轩就皱起了眉头。松阳郡主要来金州认孙之事传开,平家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沈妍认为应该低调,以免被人非议。平慕轩认为沈妍的想法正确,对平氏见贵客很反感。
“嬷嬷,哪里来的贵客?”
“郑县令的夫人,大舅,表少爷和两位表小姐,正在正院的花厅吃饭呢。”
“我去把他们赶走。”平慕轩变了脸,撒腿就往正院跑,被沈妍扯住了衣襟。
“你现在跟他翻脸,反而会落人口舌,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不理会他们,才是你的风度。你是读书人,跟一帮妇女斗气,人家会笑话你的。”
“什么风度?你的腿没被打折,你不疼。”平慕轩本是有心眼的人,去年被诬陷,又险些丧命,他跟郑县令、黄秀才、王氏等人结下的仇比山高、比海深。
“他们以前打折你一条腿,你现在能打折他们两条腿吗?要是不能,就必须忍耐。”沈妍目光清亮,在夏日的阳光下,好似冰花冷艳灿烂。
平慕轩看着沈妍的眼睛,重重点头,“你跟娘说我去读书了,不见客。”
沈妍先让丫头去给平氏回了话,她回到自己的院子,梳洗收拾完毕,才带上桂花糕去见平氏。她也很反感王氏母子,只是她想见见郑县令这位夫人。
“一看姑母您就面善,是有福气的人,松阳郡主亲自来见您,真羡煞人了。”
这个声音听上去很陌生,满含恭维讨好,想必就是郑知县那位夫人了。她是妻,平芙是第十八房小妾,她居然按平芙的辈份管平氏叫姑母,真是惊煞人了。
这个世界太疯狂,老鼠给猫当伴娘,沈妍想起这句话,促侠一笑。老鼠给猫当伴娘是要钱不要命,他们是巴结权贵不要脸,别说,还真有一拼。
沈妍穿过花厅的过道,想进去,又停住了脚,冲准备给她打帘子的丫头摇了摇头。狗嘴吐不出象牙,但她仍希望郑夫人和王氏母女不一样,至少象个官夫人。
“姑母呀!咱们是一家人了,可有句话我真不好开口。”
“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你尽管说吧!”
“我要说的是轩少爷的亲事,他是皇亲国戚、名门公子,要是让人知道他有一个逃荒卖身的童养媳,会让人笑话,郡主肯定也要责怪。童养媳也没什么,可她的身份实在是太低贱,还不如小门小户的正经女儿,说起来还是小家碧玉。”
平氏叹气说:“妍儿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身份,可她是个乖巧、懂事、听话的孩子,就象女儿一样贴心,断缘大师也说她福泽沈厚、旺夫益亲。”
“一听姑母您这话,就知道你是良善人,别说是逃荒卖身的人,就是随便拣来的野狗野猫,您赏它口吃食,它还冲您摇尾乞怜呢。”
“姑母,我一直认为你和轩哥儿都被人蒙骗了。”平安气愤且无奈的声音传来,“断缘大师是何许人?京城多少达官贵人想请他推卦算命,他都不赏脸,他会给一个逃荒要饭的丫头算命?依我看,那天你们遇到的断缘大师是假的。姓沈的丫头诡计多端,肯定是她买通的人,合伙来欺骗你的。轩哥儿努力读书才考中童生,姑母有福气才得松阳郡主青眼,说姓沈的丫头旺夫益亲,轩哥儿不也……”
“轩哥儿不也被人陷害,差点把命丢在满城县大牢吗?好在折了一条腿,保住命。”沈妍甩起帘子进来,冷眼扫过平安等人,“大表少爷是想说这件事吗?我确实不够旺夫,要不怎么能让害他的人得逞呢?好在苍天有眼。”
“小贱人,你是什么身份?这轮到你说话了吗?”平芙咬牙切齿怒骂,连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都随着身体颤抖,她觉得骂不解气,又抓起一杯热茶向沈妍泼去。
伺候在平氏身边的大丫头手疾眼快,用团扇挡开茶杯,热水溅得到处都是。
王氏忙扶平芙坐下,轻声劝慰,瞟向沈妍的目光好象尖刀一般。平安用杀人的眼神瞪着沈妍,平蓉则高声怒骂,好象沈妍是他们一家几辈子的仇人一样。
平氏也知道王氏母子欺人太甚,叹了口气,使眼色示意沈妍先出去。郑夫人撇起嘴角扫了沈妍一眼,安慰平芙几句,又陪上一张笑脸讨好平氏。
沈妍恨得心疼,暗暗咬牙强迫自己忍耐,若不是松阳郡主要来,她怕这时候横生事端会给平氏母子惹来麻烦,她早就掀桌子了。
她没理会平氏,转身就往外走,刚到外厅门口,就与迎面走来的平慕轩撞了满怀。平慕轩脸色发青,看到沈妍满脸气愤出来,他的脸都气得扭曲了。
“真是身份低贱的人,一点礼数都不懂,进来出去连声招呼都不打,也就是姑母您能包容她。”郑夫人见平氏脸色不好,忙拉着她的手,忙笑说:“姑母,不如您就把那份收童养媳的文书毁了,凭她一家逃荒来的,还敢告您不成?你就看蓉儿多乖巧懂事,她可是您的亲侄女,您看着长大的女孩多放心呢。安少爷将来肯定会中状元,蓉儿也是大家小姐,不如您就给轩哥儿订下蓉儿,多般配。”
这郑夫人原是武烈侯府的二等丫头,因相貌平平,没被主子收房,配给了当时还是奴才的郑知县。这几年,郑知县升官发财了,她也成了官夫人,总是刻意遮掩自己的出身,好象说别人身份低,就能抬高她自己一样。
她也知道王举人想让平蓉给平慕轩做妾,但她不支持,她希望平蓉做妻,这也是郑县令的想法。自得知平慕轩的真实身份,郑县令就为曾经逼供平氏母子提心吊胆,只怕松阳郡主一来,他官位不保,还有可能丢了小命。
好在平芙是平氏的亲侄女,只要平芙出面,平氏不会不顾及亲情。先稳住平氏,再说服平氏毁掉童养媳的文书,接纳平蓉,就完事大吉了。郑夫人怕平芙会踩到她头上,不愿意让平芙做大,被郑知县好一顿训骂。
“姑母,要不您赏我一个面子,让我给轩少爷和蓉儿做媒,你看……”
一只果盘飞来,重重落在桌子中间,砸得桌上碗碟碎裂,羹汤菜肴四溅纷飞。
众人还没反映过来,平慕轩就冲过来,一把掀起桌子,朝王氏母子翻去,桌上杯盘滑落,汤菜洒得到处都是。平安远远跳开,弹掉衣服上的菜叶,皱起眉头看着盛怒的平慕轩,眼底流露出惧意,而看向沈妍的目光则满含怨毒。
桌子倒来时,王氏出于本能反映,推开了平芙,用自己的身体扛住了,人被桌子压倒在地上。满桌的菜鱼虾基本上没糟蹋,全部洒到了她的身上和头上。
平蓉扶着平芙站到一边,平芙受了惊吓,气恼怨愤,脸色很不好。两人不敢埋怨平慕轩,愤怒恶毒的目光怒视沈妍,好象推翻桌子的人是沈妍。
郑夫人扫了平芙一眼,脸上闪过嫉妒不屑,连一声问候都没有,就去讨好平氏了。下人赶紧把桌子抬起来,又扶起王氏,收拾满地狼籍。
“把他们赶出去,全部赶出去,谁放他们进门的,每人打二十大板。”
平氏哽咽叹气,“轩儿,你这是干什么?郑夫人听说我病了,来看我。”
平慕轩咬牙冷笑,“你被关进满城县大牢,打得满身是伤的时候,县衙与大牢只有一墙之隔,她怎么不去看你?大舅一家谁去看你了?”
郑夫人听到平慕轩的话,讪讪强笑,王氏母子巧嘴滑舌,也不知该如何辩白了。他们想说服平氏,继而讨好平慕轩,此时看来,这条路行不通。
“你……”平氏抽泣叹气,也无话可说。
沈妍目睹这一幕,暗自冷笑,也没劝阻,就悄无声息离开了花厅。在王氏母子看来,平慕轩生软懦,平氏更是好拿捏的人,他们就想临时抱佛脚,跟平氏母子打好关系。其实,软懦只是平慕轩的外表,他的内心很强硬,尤其是他认准的事。平氏是没主意的人,经不起别人三言两语的好话,好在平慕轩不好糊弄。
孙嬷嬷快步进来,要进花厅,看到沈妍冲她使眼色,就停住了脚步。
“姑娘,这……”
“出去说。”沈妍把孙嬷嬷带进厢房,讲述了花厅里发生的事。
“这帮人整日算计,还不就是看面软吗?”孙嬷嬷气得变了脸。
“以后这种事少不了,让轩哥儿处理吧!别人说什么都没用。”沈妍跟孙嬷嬷说了几句家常闲话,又拿出那金镶玉簪子,问:“嬷嬷看这簪子是***吗?”
孙嬷嬷仔细看了看,点头说:“是***,这是当年爷送给***首饰,很喜欢。老奴有三四年没见过这簪子了,怎么在姑娘手里?”
“你三四年没见过了?”沈妍满腹疑团,顾不上多思考,忙说:“我、我昨晚收拾轩哥儿的书厨看到的,我猜是***,回头交给她。”
“自平家老太爷过世,舅爷、舅姐姐、表少爷、表小姐们几乎天天过来,看到有好东西就连抢带偷,这些年,也不知被他们搜刮了多少去。轩哥儿有心眼,惹不起他们,就把***东西藏起来,有时候他藏的东西都找不到。这簪子有几年不见了,老奴还以为被他们拿走了呢,原来是轩哥儿藏起来了。”
沈妍边听孙嬷嬷唠叨,边给自己心里的疑团找答案。这簪子确定是平氏所有,怎么会在在苏师爷手里?苏师爷又让她转交给平氏。苏师爷说平氏去年把簪子丢在了公堂上,孙嬷嬷却说三四年不见了,簪子的故事似乎不简单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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