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夜风吹来潮闷的气息,即使飞在半空中,也感觉不到一丝凉爽。
一个小脑袋从包裹身体的床帐里伸出来,四下望了望,又缩回去,选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躺好。拜金财神所赐,她半夜三更被人拎来提去已经习惯了,一点也感觉不到晕。前世,她可是晕飞机的,看来人比飞机的马力还是小得多。
“沐大叔,快到了吗?”
“要走远一点,平家宅院附近埋伏了好多暗卫,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盯上。”
“松阳郡主去了青龙寺,怎么这边还有暗卫?你穿白衣不怕被发现吗?”
沐长风冷笑,“你不懂,这些暗卫并不是保护松阳郡主的,我跟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事情,他们不会难为我,唉!这些事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沈妍噘了噘嘴,没说话,暗暗摇头。松阳郡主大张旗鼓来金州认孙子,谁都知道她另有目的,事情越是看起来光明正大,就越不能只看表象。明知松阳郡主在青龙寺,还有人在平家附近盯梢,狡兔三窟的诡计,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了。
沐长风背着沈妍空降到一座废弃的宅院里,轻轻把沈妍放到石桌上。沈妍摇了摇脑袋,人很快清醒了,她探出头四下看了看,不由皱起眉头。
宅院内花木浓密、杂草丛生,放眼望去,黑幽幽一片。房屋檐梁坍塌,门窗年久失修,摇摇欲坠。两盏灯笼挂在树桠上,忽明忽暗,闪烁着诡异昏黄的光芒。
沈妍缩在床帐里,目光追着沐长风,不敢出声。沐长风满脸警觉,双手紧握长剑,谨慎的目光巡视四周,确定宅院很安全,他摘下一片树叶,轻轻吹响。
安静了一会儿,沐长风冲沈妍挥了挥手,说:“出来吧!”
“沐大叔,你是不是被人追杀呀?”沈妍探出脑袋,轻声问。
“也不算是被追杀,我的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也不想知道你的事,我是怕你这样带我出来,追杀你的人会以为我是你的同伙,肯定会连累我,我还没活够呢,可不想不明不白就让人宰了。”
“呵呵,不会,我让你替我办事,自然会护你周全。”
沈妍轻哼,“光说护我周全有什么用?还不如实际一点。”
“如何实际?”
“嘿嘿,如何实际……”沈妍觉得沐长风很不上道,只好直截了当说明,“当然是银子了,松阳郡主在平家住的时日不短,她的事我可知道不少。”
沐长风微微皱眉,问:“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你想要多少银子?”
沈妍从床帐里钻出来,挺直了腰,竖起一手指,“一口价,一万两银子。”
“你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也太贪婪了。”
“人不贪财枉少年,这可是千古名言,沐大叔没听说过吗?”沈妍见过沐长风杀人不眨眼,也深知他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在他面前说话很随意。
沐长风摇了摇头,说:“好,我答应你,说你知道的事吧!”
沈妍以见钱眼开的目光上下打量沐长风,确定他身上超不过几两银子,撇了撇嘴,说:“沐大叔,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不相信你能给我一万两银子。”
“我会让你相信。”沐长风从他的衣衫上撕下一块白布,手指划过剑刃,滴出鲜血,他在白布上写下几行血字,交给沈妍,“拿这份血书能换一万两银子。”
沈妍感觉沐长风很真挚,相比之下自己就虚伪了,她不好意思一笑,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来了。她看不清白布上写了什么,刚想询问,就听到吹树叶的声音由远及近。还没等她反映过来,沐长风一掌敲到她后脑,她就昏倒了。
沐长风吹响树叶,过了一会儿,就有两个黑衣人落到院子里。两黑衣人拿出证明身份的玉牌让沐长风看了看,沐长风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下说话。
“慧宁公主让人传来消息,说澈儿离府出走,要来金州找你。”黑衣人停顿片刻,又说:“按他的脚程,估计还有一个月就能到金州,公主拜托你照顾。”
“慧宁嫌我照料不周,要把他带在身边,为什么让他离府出走?”沐长风见黑衣人都默不作声,轻哼一声,说:“通知你们的人沿途保护,别让他有危险。”
“公主派出一队皇家暗卫,也知会了我们的兄弟,可澈儿一向古灵怪,刚离京没几天,他就把这么多人都甩掉了,为此公主发了很大的脾气。”
“好,我会传令沐家兄弟,配合你们先把人找到再说。”
“这是慧宁给你的信,你若有回信就召唤我们。”一个黑衣人递过黄蜡封口的密信,又说:“澈儿到金州,别让他觉察当年的事,他还小。”
“知道了,替我问候你们的兄长。”
两个黑衣人点点头,又跟沐长风低声密谈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沐长风撕开密信,凑到昏暗的灯光下,看完信,就烧掉了。愣了片刻,他扶起沈妍,在她后脑上敲了一下,沈妍苦着脸,着脖子,掀开眼皮。
“是你把我打晕的,我脖子不能动了,你要赔偿我医药费。”
“你小小年纪,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钱哪?”
沈妍歪着脖子睃视沐长风,很郑重地说:“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
沐长风一手拿起血书,另一手握住长剑,架到沈妍脖子上。沈妍怔了怔,没等沐长风开口说话,就很识趣地活动着脖子,陪笑接过血书。
“沐大叔,拿血书跟谁换银子?”
“慧宁公主,你与她渊源不浅,她一定会给你。”
“跟她?但愿她会给吧!”沈妍小心翼翼收好血书,心里很犯怵。
她对沐长风知之甚少,不知道他和慧宁公主之间有何交结,但并不奇怪沐长风知道她跟慧宁公主的关系。虽说拿血书跟慧宁公主换银子有几分与虎谋皮的意思,令她颇感忐忑。但她觉得这笔银子能拿到,这似乎是一种出于本能的信任。
没等沐长风再问,她就把松阳郡主在平家的事和盘托出,连那夜偷听来的话也一字不落。沐长风双手紧握长剑,表情清冷平静,眼底却迸出寒光。
安静了片刻,沐长风吹响树叶,召来两个黑衣人,让他们送沈妍回去。沈妍见那两黑衣人的脸如寒冬铁皮,很害怕,见沐长风点头,她才放下心。
两黑衣人一个前面探路,一个背上沈妍,向平家宅院飞奔而去。又有几个黑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围在沐长风身边,都不出声,每个人都神态沉冷肃穆。
“你们都听到了?”
“听到了。”几个黑衣人咬牙切齿回答。
沐长风手中长剑出鞘,寒光划过,花飞叶落,“沐氏一族,满门忠烈,若不是被奸人陷害,怎么能惹来灭门惨祸?我们虽说不是沐家一脉,也都受过侯爷大恩,此仇不报,此冤不申,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没有颜面见侯爷。”
“沐兄弟,世子爷临死之前把我们交给你调派,我们誓死忠于沐家。你想怎么做,尽管说,我们就是拼上一条命也要为沐氏一族申冤雪恨。”
“杀一个松阳不费吹灰之力,可单凭那丫头几句话,我们也不能确信。沐家一百多条人命的滔天血案,不是松阳一介女流能做成的,她肯定还有帮凶。”
“她当然有帮凶,她最大的帮凶就是当今皇上,皇上一道圣旨,就害死了沐家这么多人。要依我的意思,直接去刺杀那个狗皇帝,再取那些帮凶的狗命。”
几个黑衣人你一言、我一语,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表态,要以死效忠。
沐长风敛眉沉思,微微摇头,说:“世子在时就注意松阳了,可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这些年,慧宁也查到了不少内幕,她千叮万嘱不让打草惊蛇,我们不能冲动行事。此事又关系到皇家夺嫡争储,尽快报给慧宁,让她早做准备。”
沉默半晌,几个黑衣人齐声说:“谨凭沐兄弟吩咐,我等听从调派。”
“有劳诸位兄弟。”沐长风寻思片刻,摘下一片树叶,轻轻吹响。
过了一会儿,就有两个黑衣人飞跃而至,落到院子里。沐长凤把沈妍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他们,又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信,让他们尽快回京城,给慧宁公主传递消息。两个黑衣收好信,仔细询问了一些细节,转身离开,片刻功夫又回来了。
“沐兄弟,澈儿是世子爷唯一的血脉,慧宁公主不想现在就让他知道当年的惨案,想等他长大些再告诉他。我们的兄长怕他以身犯险,也不想让他过早背负冤屈。他年纪不小,若是来了金州,恐怕这件事不好隐瞒,你要早做打算。”
沐长风点头,说:“放心,我会安排。”
两个黑衣人抱拳告别离开,沐长风思虑片刻,又同另外几个黑衣人低声密议。
“过几天我要去西魏,恐怕短时间内不能赶回来,澈儿就交给你们了。”
“沐兄弟尽管放心,我们定会竭尽所能照顾。”
……
平静的日子如温吞的流水在夏日燥闷中悄然划过,初秋将至,暑热依旧。
济真堂按沈妍的图纸已修缮装饰完毕,一楼是药房,二楼是医馆,与原来的布局相似。只不过原来一楼堆放杂物的地方搭起两个缕花阁子间,一间用于展示他们制的药材,供前来采购的人挑选,一间用于洽谈生意、招待客户。
原先,二楼除了大夫坐诊的房间,还有伙计们住宿休息的地方,伙计们吃住和病人看病在一层楼上,到处杂乱不堪。现在的二楼,除了医馆,又添了药材中转站的帐房和客厅。沈妍又让人在后院盖起了几间房子,供伙计们住宿休息。
济真堂若是和制药作坊同时开业,还要等上一个多月,长时间空置不利于以后经营。沈妍和金财神等人商量决定济真堂提前试营业,早早挂牌,积累人气。
通过归真举荐,沈妍高薪雇用了两名坐诊大夫,不要求他们医术有多高,会看一些头疼脑热的普通病症就行,关键是态度认真,品行较好。之后,她又让归真带两个伙计去采买了一些普通药材,按她的方法简单制后,储存备用。
有医有药,又配齐了帐房,济真堂开始营业了。因诊金低、药材又便宜,跟平大夫经营时完全不一样,很快就有很多人来求医问药。沈妍让归真暂代管事一职,在抓药的同时跟人们介绍制药作坊和药材中转站,也吸引了不少人上门咨询。
归真倍受重用,很高兴,做事更加仔细。沈妍又安置了他的家人,令他们一家感激不尽。可沈妍却感觉归真异常谨慎,对众人的防备心理更深厚了。沈妍装做毫无察觉,只要不影响正常做事和生活,她会充分尊重归真的**权。
制药材的作坊已建成,现在正采买工具,招揽人手,收购原药材。又通过汪耀宗的情面,从别的制药作坊重金挖来两位老师傅,由他们坐阵培训伙计。等工具、人手和原药全部到位,伙计也掌握了基本技能,制药作坊就能开工了。
沈妍跟这两位老师傅交流了几次,受益不浅,又据前世的经验,查阅了许多医书资料,撰写了一本《制药宝典》,用于培训伙计,供人参考。
两位老师傅看到这本《制药宝典》,如获至宝,听说是沈妍撰写,他们都惊奇不已。两人各自抄了一本,就劝沈妍别再透露,还要做为济真堂的秘笈保存。
一切按计划进行得顺利,即使临时有事,也由金万两出面解决,无须沈妍多心。沈妍每天都很忙,做自己喜欢的事,天天吃饱喝足,睡到自然醒,日子过得充实而平静。她常想,如果这一生的日子都这样度过,就不白穿一次了。
“姑娘,起床了,别睡了。”
沈妍听到丫头叫她,百般不耐烦,吭唧几声,睁开惺忪的双眼。自松阳郡主去了青龙寺,平氏又不用她早早起来请安伺候,陪平慕轩上学也不用早起,她已经习惯睡懒觉了。今天突然被人从美梦中叫醒,她难受得都想撞墙。
“什么时辰了?”沈妍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滚。
“卯时初刻(早晨五点到五点半之间)。”
“这么早起来干什么?”
“姑娘忘了吗?今天轩少爷休沐,要带姑娘和轩少爷去给郡主请安。”
沈妍满床滚动的身体突然停下,一动不动了,紧接着,她又突然坐起来,吓了丫头一跳。不用丫头伺候,她就赶紧跳下床,拿起衣服胡乱往身上套。
平氏前几天就计划今天到青龙寺给松阳郡主请安,沈妍睡得太沉,居然把这事儿忘死了。上次,平氏母子去请安,松阳郡主以闭关诵经为由,没见他们。后来,听管事婆子说松阳郡主嫌他们去得太晚,对长辈不尊重,才把他们拒之门外。
那天去请安之前有事耽误了,平氏母子到达青龙寺都午时了,确实不早。这次平氏接受教训,前几天就开始着手准备,预计今天卯时正刻就出发。
“妍儿,起来了吗?”平慕轩快步进来,见沈妍蔫头耷脑,半睡半醒,他皱眉一笑,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快点梳洗收拾,娘等你用早餐呢。”
“马上就好,你先去吃早饭吧!”沈妍咬了咬牙,提起神,洗漱收拾。
“我等你一起去。”平慕轩坐到外厅,翻看沈妍的医书。
秋霜打开箱笼,问:“姑娘,穿那件雪绸绣桃花交领褙子行吗?”
“不,穿用浮云锦做的那件褙子。”沈妍让秋霜拿出浮云锦褙子,在身上比了比,又挑了几样与褙子相配的饰品,让丫头给她梳了两个鬏鬏髻。
只怕被再次拒之门外,就要早早起来,颠簸一个多时辰去请安,这令沈妍心里很不舒服。可是,她再不舒服,也必须要去,就因为松阳郡主身份尊贵,又是长辈。所以,她要穿戴华贵致的衣饰,打扮得亮眼,也能点缀心情。
“雪梨,你去告诉,让她穿那件浮云锦褙子。”
“是,姑娘。”
上次,她从金财神手里搜刮了几块浮云锦,送给平氏一块湖蓝色的,自己留了一块霞红色的,其余都交给汪仪凤保管了。平氏觉得料子太名贵,就找了金州城最有名裁缝,用最良的绣工,给自己和沈妍各做了一件褙子。
听裁缝说,沈妍才知道浮云锦产于花朝国,用天蚕丝织而成,因织工要求很高,产量较低。与缭绫和绮锦一样,用于贡上,名门旺族、深内院的贵妇以拥有浮云锦裁制的衣物为荣,在民间,这几种衣料千金难求。
松阳郡主虽说来金州认孙子,却总是高高在上的神态,赏一些普通的衣物饰品,就要让别人千恩万谢,感恩戴德,认为这是莫大的恩赐。
就连她身边那些下人,也个个鼻孔朝天,把平氏母子和沈妍当成乡下人,总抱着让他们开眼界的心思,拿出一文不值的东西,也想看到他们羡慕的眼神。
沈妍不是高调张扬的人,今天要穿浮云锦做成的衣服却见松阳郡主,也有炫耀的心态在做怪。她想让那些贵人明白,没有武烈侯府,他们也不会贱如泥土。
浮云锦之所以名贵,不只因为它用料良、织工谨致,还有最稀奇的就是布料变色。随着光线的明暗,浮云锦上呈现的颜色不同,好象流云浮移一般。
沈妍用浮云锦做的褙子是霞红色的,袖子、交领和下摆处绣着紫黄两色的蝴蝶花,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它的花样装饰,看上去简洁大方,却不失致。
霞红色的浮云锦在光线暗的地方是桔红色,好象初升的朝阳染红天际的浮云,色泽鲜亮,婉转曼妙。在阳光下,锦缎就变成了浅橙色,云朵层层叠叠,清晰有致,就好象万丈霞光照耀下的云海,绚丽生姿,烂漫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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