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魏的兵马快,而且早有准备。”沈妍向门口窗外张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我怀疑平安州有西魏的内应,职位还不低,他们里应外合,才能令平安州的守军措手不及,要不怎么直到边郡被围,才有平安州沦陷的消息送出来呢?”
项怀安的眉头紧跳了几下,他掐住额头,脸色更加沉郁。平安州轻而易举被攻陷,他也怀疑有内应,但做为朝廷命官,没有证据的推测他不敢说出口。
他在平安州做了五年知州,衙门里的大小官员都是他一手提拨,多数是项家的一派。他升任金州知府,接任他做知州的人姓罗,是项家的门生。驻平安州的守军将领他也都认识,这几年没有替换,奸细会是谁呢?这人藏得也太深了。
“项伯伯,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妍儿,你……”
“阿凤,让她说。”项怀安冲沈妍点了点头。
沈妍思虑片刻,很神秘地说:“就平安州的情况来说,我肯定平安州有西魏的内应,边郡很可能也有,保不准金州府衙也有,项伯伯还是早做打算。”
“妍儿,你还是赶紧走,越说越没谱儿了。”汪仪凤撵着沈妍离开。
项怀安没挽留沈妍,他靠在屏风上,满脸沉思之色。为官多年,他防备之心很强,但也不能保证毫无纰漏,人心难测,有时候也防不胜防。
昨天,听说平安州失守,边郡被困,他召集几名同知官幕僚讨论向朝廷求援调兵之事。向朝廷求援,众人都知道,张姓幕僚提出向沐元澈借兵,被他当堂否定。事后,他亲手给沐元澈写了求救的密信,只有张姓幕僚一人知道。
大街小巷,三人成群,两人一伙,都在悄声议论,满脸惊恐,显然是在议论边郡的战事。烽烟再起,百姓面临战乱涂碳,能不忧心恐惧吗?
沈妍坐在马车里,掀开车窗向外张望,人群的紧张气氛传染了她,她心里欲加不安。一场真刀真枪的战争结束,不管胜败,总会尸骨成山、血可漂橹。她是成长在和平时代的人,就算假想那情景、那场面,也会全身颤粟,恐惧不已。若真让她经历,说不定她难以承受血腥恶梦,会一刀了结自己,幻想再穿回去。
她来到济真堂,看到药房医馆的人,无论是大夫、伙计还是病人,都在谈论战事,她更加烦燥,训斥了带头的大夫和伙计,又安抚了几句,总算压下去了。
时候不早,她让丫头到店铺买了几样可口美味的点心,才回平家。马车刚到门口,她还没下车,就有婆子匆匆迎上来,说平氏哭得很厉害,让她去劝劝。
“怎么回事?”
“家里来了一位贵客,说是带来了轩少爷的消息,跟一说,就哭了。”
“什么贵客?人在哪里?”沈妍很纳闷,听下人说是贵客,就不象武烈侯府派来的人,平慕轩就是真有什么事,也不会随便带消息回来。
“贵客正在外厅由周管家陪着用餐呢。”
沈妍皱了皱眉,说:“去外厅,看看是什么贵客。”
外厅里,酒浓菜香,周管家正陪三名男子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沈妍隔着窗户看清为首的贵客,皱眉呲笑,跟丫头交待了几句,就蹬开门进了外厅。
“苏师爷,经年不见,没想到你居然成了我们家的贵客。”
“姑娘,不能再叫苏师爷,该叫苏大人,苏大人刚从京城来,要去接任松城县知县,以后我们还仰仗苏大人呢。”周管家满脸陪笑,冲沈妍使了眼色。
松城县在金州城南面,距离金州城五六十里,是金州城通往边郡的重镇。
沈妍在金州城南面的山坳里开了五十亩荒地,种植御米和洋麻,周管家也在山坳里私置了二十亩地种药材,他们这两块地都在松城县境内。开荒所得的土地没有地契,官府可以随时收回,这就是周管家提醒沈妍要仰仗苏师爷的深意。
“沈姑娘一向可好?”苏师爷很随和地跟沈妍打招呼。
“我很好,听说苏师爷,不,苏大人高中探花,不留在京城,怎么又回来了?”
“我要求外放,正好松城县知县三月卸任,上峰就派我来了。”苏师爷端起酒杯慢饮了一口,又说:“一别金州几年,倒没看出什么变化。”
“怎么没变化?等你到了松城县就知道变化了。”沈妍不想谈及战事,危言耸听,若边郡失守,西魏大军最多三四天就能打到松城县。
“哦?有什么变化?沈姑娘不防直说。”
“苏大人吃完饭,肯定会去府衙找项大人报道,他自然会告诉你。”沈妍笑了笑,又说:“听说苏大人带来了轩少爷的消息,我想来听听。”
苏师爷冲两男子挥了挥手,两男子与周管家互看一眼,就一齐施礼告退了。
“沈姑娘坐吧!”苏师爷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思。
沈妍心里不悦,坐到苏师爷对面,“苏大人请讲。”
苏师爷开门见山,“沈姑娘大概也听说过现在的武烈侯府大不如前吧?”
“一门两后,尊荣无比,怎么会大不如前?苏大人多虑了。”
其实,不用任何人说,沈妍也知道武烈侯府大不如前,只是她不能说而已。
自十几年前武烈侯府长房徐秉烈父子双双殉国,武烈侯府就渐渐失去军中的势力。爵位由二房徐秉熙承袭后,因徐秉熙只领了一份闲职,武烈侯府在朝中的势力也大不如前。先皇后辞世,太子一派势弱,武烈侯府的处境就很尴尬了。
松阳郡主和徐秉熙认为太子不能承袭大统,就转投了御亲王,并把爱女嫁给御亲王为侧妃。主子登基后,大行封赏追随拥护者,跟御亲王的支持者秋后算帐。
武烈侯府没被清算,保往了荣华富贵,可太子妃成为皇后,对娘家却没有任何封赏。明眼人都知道当今皇上和慧宁公主对武烈侯府成见很深,只是念及先皇后,才放过了徐家。所以,徐家虽是几重皇亲,却在京城权贵中本提不起来。
苏师爷微微一笑,说:“沈姑娘是聪明人,有些事无须苏某细说。”
“那你就直说你带来什么消息吧!”
“我在京城与轩少爷有几面之缘,来赴任之前,就邀他小酌了几杯。他跟我诉苦说自到京城就求过侯爷和松阳郡主多次,想把平氏和你接到京城团聚,都被拒绝了。轩少爷为此苦恼不堪,我刚刚跟平氏说了,她也伤心不已。”
单是松阳郡主和徐秉熙不想让平氏入京,沈妍倒认为不是坏事,她希望平氏以后有自己的生活。徐瑞坤纳平氏为妾,养在金州十几年,不闻不问。如今他已去逝,平氏若以外室的身份回武烈侯府,名声上肯定好说不好听。
再说,平氏回徐家就要给徐瑞坤守寡,虽说徐家富贵,可也是一条窄路。但平氏不这么想,她想有生之年守在儿子身边,哪怕是做一个守寡的卑微的妾室。
现在看来,松阳郡主和徐秉熙不让平氏入京,另有深意。他们不承认平氏的身份,也就间接不承认平氏给平慕轩订下的童养媳,沈妍也就跟武烈侯府脱钩了。
“轩少爷的父亲已逝,不接平氏回武烈侯府也在情理之中?可你做为平氏定下的童养媳,没一重拿的出手的身份,恐怕也会影响你跟轩少爷的婚事。”苏师爷轻叹,又说:“轩少爷也知道其中的因同,所以才愁烦苦恼。”
沈妍淡淡一笑,说:“松阳郡主和徐侯爷都是大人物,他们的心思不是我这等平头百姓能猜的,至于轩少爷的苦恼愁烦,我会尽心开导。”
苏师爷点了点头,“想必沈姑娘对自己的前路早有打算。”
“打算谈不上,自求多福吧!”
“呵呵,自求多福也不错。”苏师爷放慢语速,沉吟半晌,试探着问:“沈姑娘一家曾受平氏大恩,你与她又情同母女,不知你没有为她打算过?”
沈妍怔了怔,须臾间,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苏师爷眼里一闪而逝的情愫,顿时恍然大悟,试探着问:“依苏师爷之见,我应该怎么为她打算?”
“沈姑娘是聪明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苏某不想绕弯子。”苏师爷端起酒杯,慢饮了半杯酒,又说:“苏某已近不惑之年,十几年前成过一次亲,相守三年,我妻就撒手而去了,也没留下一子半女。发妻病逝,我郁结于心,就看淡了功名,又不善经营,最终贫困潦倒。我受过平氏的恩惠,一直想报答,思来想去,觉得求娶她为妻是最好的报恩方式,沈姑娘认为如何?不防直言。”
没想到苏师爷这么直接,不象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那么文酸迂腐。真心也罢,报恩也好,他既然敢直言不讳,就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沈妍想笑,却觉得有一股酸酸的暖流自心底涌出,直冲鼻腔眼底,她咬了咬嘴唇,抑住要流出的泪水,笑问:“苏大人是要向我娘求爱吗?”
苏师爷脸上泛出淡淡的红晕,笑了笑,说:“求爱是年轻人的事,我老了,现在只想求娶一个可心之人,老来为伴,此生足矣,还请姑娘成全。”
“我、我成全你?你……”
“沈姑娘敢给令堂和项大人做媒,为什么不愿意帮平氏和苏某一次呢?”
沈妍有一种想抓狂的冲动,却不知道该抓哪里,她笑叹说:“苏大人,君子有成人之美,不瞒您说,我肯定是君子,可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算了,我跟你直说吧!西魏后马攻陷了平安州,围困了边郡,若边郡失守,你的松城县就是金州城的最后一道屏障,松城县估计现在还没有兵防措施,你……”
“这么严重?”苏师爷的神情顿时凝重,他顿了顿,说:“看来苏某要劳心国事了,无国则无家,这件事还请沈姑娘挂心,苏某告辞。”
送走苏师爷,沈妍靠在外厅的屏风上发呆,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酸酸的、暖暖的,还有几丝甜蜜,却又让她感觉很不是滋味。
直到肚子一次又一次响闷雷报告饥饿,她才有气无力回到正院。听丫头说平氏哭了一场,累了,吃了些茶点,就睡了,沈妍也没打扰。她吃过午饭,就回房补觉了,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听丫头就平氏叫她,她梳洗好去了正院。
平氏唉声叹气,跟她说了武烈侯府不想接她们入京的事。沈妍早有准备,细心开导平氏,不知说了几车话,终于把平氏逗笑了。
苏师爷放下架子和读书人的酸面,直言要求娶平氏,沈妍认为不错,但不知道怎么跟平氏说。平氏为徐瑞坤守了这么多年,从没动过别的心思,可见也是一个贞气烈的人。劝人改嫁,做好了是姻缘,做不好会很尴尬,甚至成仇。
思来想去,沈妍决定向汪仪凤求助,平氏毕竟不是她的亲娘,她不敢轻易开口。汪仪凤是过来人,想必也愿意帮这个忙,现身说法,说服力更大。
第二天,沈妍吃过早饭,就出门了,她打算先去济真堂看看,再去见汪仪凤。
金州城的大街小巷充斥着慌乱恐惧的气氛,路人相遇或是熟人碰面,都离不开与西魏战事的话题。昨天,人们说得小心翼翼,好象怕道听途说的消息成真一样。今天却大不相同,众人不但高声谈论,还时有呵骂声传来。
他们无非是呵骂守军无能、官府无能,才导致西魏大军长驱直入。还有人甚至大骂项怀安,说他昨天把家眷送回了京城,就是打算放弃金州城逃跑回京。
现在的守军和官府让人恨得咬牙切齿,慧宁公主带人坚守边郡之事又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相比之下,不分男女,是英雄亦或狗熊就显而易见了。
听到有关战事的话题,沈妍不由紧张,唉叹几声,排解情绪。
从济真堂出来,沈妍来到府衙侧门,还没进到内院,就感觉到府衙的气氛很凝重。丫头把她带进花厅,她刚到门口,就听到汪仪凤的叹息声,下人也个个凝神静气,连欢闹跳脱的白团子都静静趴在娘怀里,一声不哼。
“姐、姐姐,抱抱……”白团子看到沈妍,好象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喜。
沈妍抱过白团子,坐到汪仪凤身边,问:“娘,出什么事了?”
汪仪凤挥手谴退下人,低声说:“昨晚,有一个从平安州衙门逃出来的侍卫来报信,说平安州轻易被攻陷是因为知州罗大人与西魏兵马里应外合,还说罗大人已经说服了边郡的郡守,让打开城门迎西魏兵马入城,边郡有可能守不住了。
你项伯伯听说这件事,连夜点了一万守城军奔赴松城县,亲自带兵坚守。边郡一旦失守,松城县再守不住,西魏兵马攻陷金州就易如反掌了。”
沈妍想了想,问:“罗大人不是项家的门生吗?怎么会投敌呢?”
“这正是你项伯伯忧心之处,罗大人投敌叛国会导致皇上猜忌项氏一族。若金州城再被西魏攻陷,皇上发怒,就会给项氏一族带来灭顶之灾。”汪仪凤握住沈妍的手,哽咽落泪,说:“你项伯伯走的时候说若是松城县守不住,他就不回来了。他和苏师爷都是文官,金州城就两万兵马,哪能挡得住西魏的千军万马?”
“娘,你别哭了,事到如今,哭有什么用?还是想想……”
“哇――”白团子紧紧抓住沈妍的肩膀,放声大哭。
“诏哥儿不哭,没事了,乖,诏哥听话……”沈妍哄逗白团子,自己却忍不住落泪,灾难当前,小孩子的感知要比大人灵敏得多。
沈妍本想跟汪仪凤商量平氏和苏师爷的事,此时连一点心情都没有了。她劝慰了许久,汪仪凤的情绪才慢慢平复,心情也渐渐好转。
用过中饭,沈妍刚要回去,就有侍卫来报说边郡失守了,西魏大军最多三天就能攻到松城县。汪仪凤听说这消息,一口气没上来,就晕倒了。沈妍以针刺之术救醒汪仪凤,不放心,就让丫头回去告诉平氏,说她要留下来陪汪仪凤。
时间在沉闷中度过三天,整个金州城好象凝固一般,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三天后,项怀安回到金州府衙,满身狼籍,筋疲力尽。他只跟汪仪凤打了个照面,顾不缓口气,就让人请来金州守军的统领,商量要把金州城的兵马全部调到松城县。几人正在争执争议,满身是血的侍卫就带回来了另一个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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