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妍恍然大悟。
她一直奇怪为什么松阳郡主那么恨她,总想置她于死地,原来症结在这里。
松阳郡主嫌她身份低贱,没背景,也没娘家撑腰,怕被人笑话,不想让她嫁给徐慕轩。在徐家这一辈的子侄中,徐慕轩最出色,若他高中状元,再娶名门旺族的小姐为妻,就能通过联姻巩固家族势力,也能成为权贵圈子的美谈逸闻。
她是写下文书的童养媳,借她的旺夫运,徐慕轩才有今天。如果现在徐慕轩跟她毁婚,就有不能共富贵之嫌,会遭人非议。可若是她死了或是残了,亦或是名声坏了,徐家为徐慕轩另聘高门之女,就不会有人论徐家的是非了。
这些年,武烈侯府的势力声威江河日下,松阳郡主的想法很现实。这么优秀的孙子,代表一个家族复兴的希望,怎么能让一个逃荒女霸占正妻之位呢?
沈妍忽然气馁了很多,她很想知道徐慕轩怎么看这个问题。如果徐慕轩跟松阳郡主想法一致,那么她争来争去,在别人眼中岂不象跳梁小丑一样可笑?
松阳郡主轻哼一声,说:“老四,去请侯爷来,把轩哥儿也叫回来。”
“母亲,这……”徐瑞宙面露犹疑,这件事做不好会惹出事端。
“你还犹豫什么?连大厨房都敢砸,真是胆大包天,而且她恶名在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轩儿被这样的女子糟践。徐家不能处死她,但能把她赶出府,这也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赶她出府之前,先解除跟轩儿的婚约,这也无可厚非。”
沈妍想离开武烈侯府,只是想过清静的日子,并没想过跟徐慕轩解除婚约。
如今,松阳郡主抓住她这句话,让她出府,但必须解除婚约,倒令她进退两难了。她和徐慕轩感情不错,若不是他们之间出了问题,而是被别人破坏了,她心有不甘。可现在,她没有退路,这个危局怎么化解?令她大费脑筋。
“好,既然徐家不分是非,蓄意苛待诬陷,又要跟我解除婚约,把我赶出府去,我也无话可说。那就等侯爷和轩少爷过来,把事情说清楚,不用你们赶,我自己会走。”沈妍神色傲然,即使心里无底,她也要撑起气势,不想让人看扁。
松阳郡主瞪了徐瑞宙一眼,“你还不快去叫人?还等什么?”
“是,母亲。”徐瑞宙不敢耽误,转身离开。
听说松阳郡主要解除沈妍和徐慕轩的婚约,还要把沈妍赶出府,众人都各怀心思,脸色也彩了。除了沈妍主仆,别人都是高兴或无所谓的神情。就是有人同情她,也顶多就是为她叹息一声,遇到这种事,别人又能说什么呢?
倾向于沈妍的人之中,若说有听到解除婚约还能高兴起来的人,那就非项云谦莫属了。听说松阳郡主要解除沈妍和徐慕轩的婚约,他高兴得抓耳挠腮。若不是他们男扮女装隐藏在房顶上,他真想振臂高呼,大声叫好。
有人相思正苦,恨不得把沈妍当成宝贝捧在手心上,而徐家却弃如敝履,毫不珍惜。若是能中和一下该多好,各取所需,他也有实惠可得。
若是他能成全了沐元澈和沈妍,他会和沐元澈要一个更大的官当当,再跟沈妍索要一千两银子做谢媒礼。钱权兼收,皆大欢喜,他肯定睡觉都能笑醒。
沈妍不拘礼数,搬来一只小板凳坐下,双手抱膝,看着满地狼籍,她一脸轻松。她和徐慕轩的婚事是分还是合,只有他们二人能决定,别人说什么她都不在意。所以,她不理会松阳郡主,只想等徐慕轩来了,听听他怎么说。
松阳郡主示意海氏过来,两人低语了几句,海氏立刻眉开眼笑。武氏和刘氏互看一眼,谁也没说话,对于海氏有点开心事就翘尾巴的行止,她们屡见不鲜。
汪夫人见松阳郡主一脸志在必得的神色,暗自摇头,给项氏使了眼色。婆媳二人赶紧起身离开,免得一会儿松阳郡主栽了跟斗,怪上她们。
大厨房的院子里安静下来,躺在地上的婆子都受了伤,勉强爬起来,却不敢呻吟一声。众人各想心事,偶尔彼此间使个眼色,却尽量不发出半点声响。
院子里一片索然死寂,与春末夏初风吹花香的韶华盛景格格不入。
男子低沉的说话声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徐秉熙走在前面,面色不善,身后跟着徐瑞宙、徐慕轩,还有五少爷和七少爷等人。他们个个垂头敛眉,偷眼扫描徐秉熙的脸色,连呼吸都压抑得很微弱了。
沈妍赶紧站起来,垂手立于一边,看到徐慕轩满脸担忧,她暗自长叹。徐慕轩在侯府立足不容易,她也不想给他惹麻烦,拖他的后腿,让他难做。但有些事情关系到做人的本,她不想强忍,可反抗的结果总会很糟糕。
“这是怎么回事?”徐秉熙沉着脸,一声怒呵。
“问她。”松阳郡主向沈妍抬了抬下巴,就闭口不言了。
“我问你呢,你不会说话吗?”徐秉熙一声暴呵,震得松阳郡主突然哆嗦了一下,吓得院子里的大小主子赶紧躬身低头,奴仆们全部跪下了。
松阳郡主没想到徐秉熙会冲她发这么大的火,又是气愤又是委屈,但仍站起来,挤出一张笑脸,问:“侯爷这是怎么了?在外面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你、你还……”
徐瑞宙搬来一把椅子,轻声说:“父亲先坐下,有什么事都缓口气在说。”
“侯爷先休息一会儿,别急坏了身子。”松阳郡主满脸堆笑劝慰。
徐秉熙坐到椅子上,接过下人奉上的茶,嘬了一口,说:“徐家嫡系和族**有七人参加今年的秋闱,就是有三人中举,我们徐家也能在京城扬眉吐气。汪博士前几天才到京城,请他指导功课的学子就已排到两个月之后了。他年轻在京城时与我有几分交情,我亲自出面,好不容易才把他请到了府里。
我刚把他请进书房,让人叫来轩儿兄弟几人,还没来得说话,老四就苦着脸来找我。人家一看就知道家里有事,赶紧告辞,说改日再来。改日改日,这一改不知道改到什么时候了。怎么总是在我有重要客人的时候,内院就出事呢?你是怎么管家的?上次内院打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你嫌不够热闹吗?”
“侯爷,今天的事关系重大,我不能擅自做主,才请侯爷来处理。”松阳郡主见徐秉熙并没追问她是什么事,也没急着回答,就沉默了。
听说汪孝贤进京了,沈妍心里小小激动了一把。虽然她对这个外公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但见汪孝贤倍受欢迎,她心里也美滋滋的。
汪孝贤是两榜进士,在读书人中小有名气,未获罪返乡之前,曾任国子监祭酒。此次起复,皇上并没有给他品阶官差,而是让他任太学院总博士,享受四品官员待遇。虽说没实权,但他曾给皇上启蒙,起复又一波三折,就已造足了声势。
以前,京城曾流传学子得汪孝贤指导,必定榜上有名的传言。所以,他刚回京城,就有不计其数的学子拜到他门下,求他指导功课。可他从不攀附权贵,收学生、交朋友全凭喜好,哪一家能请他上门授课,确实是很体面的事。
徐家这些年经受了不少打击,即使皇后出身徐家,武烈侯府的声望也早已不复当年。徐秉熙知道自己文不成、武不就,两个庶子也没什么本事。现在,他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徐慕轩这一代身上,希望这一代人能考出一名状元。
得汪孝贤指导就能榜上有名,这对于徐秉熙来说是一条捷径,豁出老脸求人本不算什么。人好不容易求来了,因内院一出事又走了,他能不生气吗?
松阳郡主听说因内院出事,又一次惊走了贵客,心中焦急恼恨。对于培养儿孙成材、光复徐氏家族之事,松阳郡主和徐秉颐步调一致。徐秉熙因此怪她治家不利,她无话可说,气焰也熄了一大半,但都全部转化成了对沈妍的怨恨。
“侯爷莫名,大嫂与汪博士是堂兄妹。汪家起复,老太太肯定会让大嫂请汪家人登门做客。等汪博士上门,再提给轩儿兄弟几人授课之事也不晚。”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徐秉熙松了一口气,目光落到凌乱的厨房里,又绷起脸呵问:“大厨房怎么弄成了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松阳郡主暗哼一声,没说话,给海氏使了眼色。海氏会意,忙上前给徐秉熙行礼,当着沈妍主仆的面,她就添油加醋、扇风点火,讲述沈妍带人砸大厨房的恶行。徐秉熙顿时气得暴跳如雷,而沈妍则稳如泰山,好象没事一般。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徐慕轩赶紧上前跪倒,“祖父,求您饶妍儿这一次,她只是一时糊涂。”
徐秉熙本想呵骂沈妍,听到徐慕轩为沈妍求情,他又把话压下去了。他不是明有远见的人,但对一些家务小事,还不至于糊涂得一点是非不分。他深知沈妍砸掉大厨房必有因由,而海氏只讲了过程,对起因只字未提。
“糊涂?糊涂就可以把大厨房砸掉?那岂不是做下错事,都可以用糊涂来推卸责任、用糊涂来顶罪?”徐秉熙面色沉,把怒气全部撒到沈妍身上。
“我一点也不糊涂,我清醒得很。”沈妍看到徐慕轩冲她使眼色,示意她跪下哀求,她对动不动就下跪很反感,挪了挪脚步,依旧站得笔直。
“她既然说自己不糊涂,那就是明知有罪还故犯,必须重惩,来人,把……”
“侯爷息怒。”松阳郡主拦住徐秉熙,笑了笑,说:“此女出身低贱,秉骄纵,心思邪恶,行事乖张,确实不适合做徐家妇。刚才她已认错,并提出要离府赎罪,我想就不要处罚她了,直接毁掉她和轩儿的文书,赶出府去,就清静了。”
“祖父、祖母。”徐慕轩满脸担忧痛心之色,他跪走几步,来到徐秉熙和松阳郡主身前,哀求说:“求祖父、祖母饶妍儿这一次,她确实出身不高贵,但决不是莽撞行事之人,今天的事必有起因,她也是无心之过,求祖父祖母饶她一次”
徐秉熙揉着额头,面露深思,考量是不是要把沈妍赶出徐家,再给徐慕轩另聘名门贵女。就因为一个恶女的名声及沈妍的所作所为,徐家就能毁婚,把她赶出徐家。只要把沈妍赶走,徐慕轩另聘贵女,也不会被京城的权贵圈子诟病。
可徐慕轩还有几个月就要参加秋闱,毁婚会不会影响他的成绩?以后,他要在朝堂立足,那些御史会不会因此攻击他?松阳郡主嫌弃沈妍身份低贱,就想毁婚,可徐秉熙就要综合考虑,关键要考虑此事对徐慕轩和徐家的影响。
松阳郡主冷笑几声,“无心之过?哼!她前几日在园子里带人打伤了几十名仆妇,今日又砸掉了大厨房,用一句无心之过就能为她脱罪?她现在还不是徐家妇,就目无尊长,凶横骄纵,以后还不知道要做出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名门之妇要贤良淑德、温俭谦柔,她占哪一条?还不如尽早毁婚、一了百了。”
“祖父祖母,孙儿与妍儿幼年相识,相处一年,深知她的脾气情,她决不是乖张凶横之人。不管是她前几日打伤人,还是今日砸掉大厨房,孙儿以命担保这其中定有误会,至少是别人侮她在前,求祖父祖母明察。”
徐慕轩站起来,拉着沈妍跪到徐秉熙和松阳郡主脚下,很坚定地说:“孙儿不聪明,但还有识人之明,不会人云亦云。孙儿断不会与她毁婚,也不嫌她出身低贱,不嫌她名声可恶,求祖父祖母成全孙儿,不要把她赶出徐家。”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在对长辈说话吗?”松阳郡主咬牙切齿,厉声怒呵:“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你父亲不在了,你的婚事难道我和你祖父不能做主吗?毁掉文书,赶她出府,另聘高门之女,有什么不好?”
沈妍甩开徐慕轩的手,跪坐在地上,摇头干笑,淡淡地说:“我前几天在园子里打伤人是被人构陷,今日砸掉大厨房更是被逼无奈,面临生死攸关,我不得不反抗。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陷害我、逼迫我了,还不就是因为我出身低贱,不配做徐家妇。所以,就有人想给我安一个恶名,顺理成章毁掉婚事。
唉!其实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我又不是不懂道理的人,把话说明白,我自己卷铺盖走人不是更好吗?我在京城无亲无故,要吃要穿要住,把我给徐家的一万两银子还给我,我保证不提被赶出府的内幕,只承认自己可恶。破财免灾是古今公理,再说徐家破的也不自己的财,又何乐而不为呢?”
“妍儿,不许胡说。”徐慕轩低声斥责沈妍,但眼底却闪过几丝笑意。
沈妍低下头,冲徐慕轩吐了吐舌头,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松阳郡主嫌她出身低贱,想毁婚,可徐慕轩却不这么想,这就足够了。别说在这个时空,就是在她的前世,两个人感情没破裂,就因父母长辈离婚那岂不是太傻?
松阳郡主被沈妍道破心事,紧咬牙关,再也无话可说,征求的目光看向徐秉熙。徐秉颐沉脸拧眉,考虑的问题比松阳郡主更深一层,也默不作声。
武氏轻咳一声,冲沈妍眨了眨眼,“你说有人构陷你、逼迫你,可有证据?”
沈妍知道武氏想帮她,心中轻叹,“有我也不敢说呀!免得让人杀人灭口。”
徐慕轩扯了扯沈妍的袖子,“妍儿,我知道你不是恣意妄为的人,这两次的事情确实蹊跷,到底因为什么,你说出来,祖父自会为你做主。”
松阳郡主着脸想阻止,见徐秉熙不作声,她也没说什么。就算沈妍讲出足够的理由,今日之事也触犯了徐家家规,徐秉熙也不会轻饶沈妍。
“好吧!既然大家都不反对,我就实话实说。”沈妍轻咳一声,从她和平氏进府时讲起,一直说到今天发生的事,并让丫头拿出馊饭剩菜做证据。
徐慕轩气得脸色铁青,拉着沈妍站起来,说:“祖父祖母,姨娘对孙儿有生养之恩,妍儿和孙儿有婚约之义,若连她们一餐一饮都保证不了,孙儿就枉活世间了。因由已讲明,妍儿虽说行事冲动,却没做错。祖父祖母若要赶走妍儿,不如连孙儿和姨娘一起赶走。孙儿就是从此不读书,鬻文为生,也能保她们无饥无寒。免得读了满肚子的圣贤书,却无情无义,折辱圣人,让人笑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怎么管的家?”徐秉熙满脸怒气,斥问松阳郡主,“你出身皇族,虽说娘无爵了,可你还有封号在,那些御史言官照样能弹劾你。徐家是皇后的娘家,这事要是传出去,你让我有何脸面见人?”
松阳郡主的父亲与太皇帝一父所出,先皇登基后,封她的父亲为亲王,封她为郡主。她父亲死后,长兄袭爵,因屡次犯错,遭人弹劾,两次降爵。她长兄逝后,嫡亲侄子袭爵,前年又一次被十几名言官联名弹劾。当今皇上就削去了她娘的王爵,贬为闲散宗室,就靠皇族发的生济银子过日子。
听徐秉熙提起娘家,松阳郡主脸色很难看,她是争强好胜的人,可惜有要强的人、没要强的命,她的子女、丈夫连同娘家的亲人却没有一个人给她争口气。
活到现在,徐慕轩这个孙子成了她唯一的希望,若徐慕轩高中,她也可以吐出长期憋闷的郁气。可一想到徐慕轩要娶一个逃荒女为妻,她就郁闷得要死。
徐慕轩叹了口气,又跪下了,说:“祖父祖母明知是非,却要毁掉婚约,赶妍人出门。孙儿不孝,只有背弃家族祖宗,同他们一起离开。”
沈妍冲徐慕轩挑了挑大拇指,他今天表现还不错,否则她肯定同意毁婚。
徐秉熙冷哼一声,质问松阳郡主,“你到底是怎么管的家?竟然出这种事?”
“老二媳妇,这些年,大厨房一直由你管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连平姨娘和沈丫头一餐一饮都保证不了?”松阳郡主轻轻松松就把最大的包袱甩给了海氏,“我前些天就说让老三媳妇接手大厨房,你非把持着惹出事端。”
“媳妇……”海氏赶紧跪下,证据确凿,她无话可说,只是哽哽咽咽哀求。
徐慕绣跪到海氏身后,低声说:“母亲自那次在花园摔伤,一直在养病,就把大厨房交给孙女,孙女无能,不能辖制下人,请祖父祖母惩罚。”
沈妍撇了撇嘴,徐慕绣倒是个聪明的,替海氏揽下过错,又推给了下人。谁都知道大家族的下人拜高踩低,欺上瞒下,法不责众,也无法一一惩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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