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最快的午后的项府一片岑寂,太阳半隐半露,压抑的闷热笼罩项家大宅。
平日奔忙穿梭、客气有礼的下人都低眉顺眼、人人自危,好象一不小心就会没命一样。看到项云诺绑押沈妍主仆进来,他们更加小心,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沈妍见项云诺把她们带到项家,长长松了一口气。开始看到项云诺带了几十名侍卫来抓她,她还以为自己不小心触犯了国法,项云诺要把她带到刑部呢。看样子项家一定出了大事?否则也值得小题大做,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是项家人,也不项家的奴仆,你凭什么绑我?凭什么对我用私刑?”
从引凤居被绑时开始,这一路上,直到进了项家的大门,这句话沈妍怒问了无数次了。可项云诺满脸沉,任沈妍吵骂喊叫,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项家外院的大厅内,除了项老太爷,项家的男女主子都到齐了,每个人都黑着脸。除了项伯爷、项二老爷、项大太太和项二太太,基余人都垂手站立。年轻女眷和项云环姐妹在后面的碧纱橱里,正往外张望,个个惊诧担忧。
沈妍被推进大厅,项云诺就呵令她跪下,沈妍憋了一肚子气。又看到汪仪凤站在项二太太身后,两手搭在隆起的肚子上,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她的气更不打一处来。她刚要开骂,忽然看到跪在她身旁的人,顿时惊得瞠目结舌。
项云珠头发披散,衣衫凌乱,正跪在沈妍身旁,瑟瑟发抖。她双眼红肿,脸上布满指印,青红交加,脖子上缠着一白绫,瓷白的脖颈上印着深深的勒痕。
若不是瞪大眼睛仔细看,沈妍真不敢相信这就是高雅温柔、丽质天成的项云珠。看到项云珠被搓磨成这般惨像,沈妍心里叫好,又疑问重重。
心思百转之间,沈妍脑海闪亮,似乎明白了项云珠变成这样的原因。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项家为什么要把她绑来,还要全家公审?
“你这个小贱人,怎么有这么恶毒的心思?毁了珠儿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竟然向她下毒手。”项大双眼通红,看到沈妍进来,就指着她边哭边骂。
沈妍被她骂得丈二和尚不着头脑,她毁了项云珠?这话从何说起?项云珠对她又是谋害,又是陷害,她顾及项家人的情面,连报复的心思都没有。项云珠突然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就牵连到她了?
汪仪凤抓住椅子,连喘了几口气,说:“大嫂,你也算妍儿的长辈,你开口就骂,这算什么?事情还没弄清楚,也不能光听珠姐儿的一面之词呀!”
好吧!沈妍后知后觉,总算明白了一点,她又被项云珠陷害了。项云珠弄成这副惨兮兮的模样,难道是杀敌五百,自损一千?只要不是实心傻子,谁会这么打仗?照眼前的情景来看,只能说项云珠出师不利了,估计是想拉她做垫背。
项大太太重重拍响桌子,咬牙怒呵:“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她不就是怨恨珠儿教导她规矩吗?不就是怨恨珠儿提醒她避嫌吗?她冲撞端华公主的銮驾,此事已经了结,没想到她包藏祸心,转过头来用这么恶毒的手段报复珠儿。”
“跪下。”项云诺猛推了沈妍一把,沈妍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妍儿,你……”汪仪凤急走几步,差点摔倒,被一个婆子牢牢扶住了。
沈妍双手被绑,挣扎着爬起来,怒视项家众人,转向汪仪凤,说:“娘,您先坐下,别动了胎气,他们构陷我,就是想难为你,别中了项家人的诡计。”
“谁构陷你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能不知道吗?”项二太太也发飙了。
一个月未见,项二太太好象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神情憔悴,面黄枯槁,可见这与侄孙女共侍一夫的日子很“滋润”,她快与阎罗王亲切握手了。
项怀安叹了口气,没等项二太太发话,就搬来一把小椅子,扶汪仪凤坐下,低声安慰了几句。项怀安对汪仪凤还不错,可项家这规矩礼教的大族太过涩了。
“我当然不知道,我不是项家的人,也不是项家的奴仆,这也不是在公堂之上,你们凭什么绑我?你们项家自诩是礼教大族,不知道私设公堂、私审良民犯法吗?”沈妍缓了一口气,怒恨的目光扫过众人,又说:“项家出了两任顺天府尹,想必连奴仆都知道案子怎么审,项云诺没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就把我五花大绑押上车。到了这里,你们又是怒骂,又是质问,有谁跟我陈述的案情?”
项家众人都沉着脸,谁也不说话,也有人叹气抽泣。很显然,项云珠被打成这样,又差点被勒死,肯定是那件事令项家众人难以启齿。沈妍已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可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那件事跟她有半毛钱的关系。
“给我松绑,今天的事说不清楚,我绝不善罢甘休,你们也休想糊弄。”沈妍扫到项云珠仓惶灰败的眼神,暗暗冷哼,今天的事她不想闹大也不行了。
厅内陷入沉默,项家人都低下头,连叹息和饮泣声都消失了,大概都觉得脸上无光。项云珠趴跪在地上,全身颤抖,衣裙瑟瑟之声异常清晰。
“你们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想让我知道,凭什么绑我?觉得我好欺负吗?你们绑了我也好,不管今天发生什么事,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让天下人都知道。”沈妍傲然昂头,摆出一副大无畏的神态,与项家众人对峙。
项怀安给项云谦使了眼色,“先给他松绑,把事情说清楚。”
项云谦过来给沈妍松绑,项云诺要阻拦,被沈妍狠啐了一口。项云谦给沈妍解开绳索,轻描淡写讲述了发生的事,边说边安慰沈妍,示意她镇定。
原来,今天一早,项云珠就打扮得很漂亮,说有人约也赏花,出去了。她是待嫁之身,以后到了婆家就没这么自由了,项大心疼她,也没多问。
今天早朝事情很多,项伯爷和项怀平下了早朝,时候就不早了。一名官员提议去海悦楼用午餐,又有几个与项伯爷和项怀平交好的官员支持,他们就同去了。
海悦楼后院有专门招待达官贵人的套房包间,外间吃饭,里间供人休息。伙计把项伯爷和项怀平等人领进一间套房,众人还没坐下,就有一名官员想到里间去看看。门刚打开,那名官员还没进去,里间就有一男一女匆匆出来了。
两人都恼羞成怒,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显然是偷情被撞破了。男子是大皇子,在场的官员都认识,并不奇怪他躲在包房里偷香窃玉。女子是项云珠,只有几名官员认识,其中一名官员与项家私交不错,“一不小心”就喊出她的名字。
项伯爷和项怀平脸面丢进,赶紧把项云珠带回来,叫来项大太太和项大说明情况。项怀平先把项云珠痛打了一顿,项伯爷又下令勒死她。
项大太太和项大都不相信项云珠会做出这种事,求项伯爷给她一个分辩的机会。项伯爷和项怀平也认为项云珠是知书达理的人,突然发生这种事,也令他们很惊诧。他们压制怒气,并答应替项云珠做主,让她说明情况。
项云珠说沈妍约她赏花,还说包房里有催情香,她被沈妍设计陷害了。项家长房全部怒不可遏,围攻了二房,项伯爷又下令把沈妍绑来重惩。
沈妍听项云谦讲明情况,连吸了几口冷气,你妈妈的,这也太会玩了。
不过,真相跟沈妍想像差不多,项云珠果然是被捉奸了,奸夫是大皇子。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项云珠就赤果裸地陷害了她,让她有口难言。
她约项云珠赏花?鬼才相信。
别说她连续忙碌了一段日子刚闲下来,就是她天天闲得长草,她也不会跟项云珠来往。项云珠做出丑事,竟然赖到她身上,估计是把她当哑巴和傻子了。
沈妍仔细一想,就觉得这件事是有预谋的,否则也不会赶得这么巧。大皇子是海悦楼的常客,伙计不知道他在里面偷情吗?怎么会把项伯爷父子等人领进去呢?大皇子和项云珠贴身伺候的下人呢?主子偷情,他们为什么不在外面守卫?
要说这计谋一点也不高明,却杀伤力极大,大皇子难逃非议弹劾,项云珠也惨了。项家门风严谨,为避免卷入夺嫡争宠,项氏一族的女孩们都不嫁皇子。可是,项云珠却跟大皇子有奸情,这不是要拉着项氏一族走上绝路吗?
这件事闹开,项云珠能留住命可能不大,可这丫挺的也太狠了,竟然把沈妍拖出来当垫背。她不管是死是活,都不想让沈妍好过,这是多深的仇恨哪!
沈妍昂首挺,摇头冷笑,“为这件事你们就把我绑来?真是太可笑了。”
项大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指着沈妍怒骂吼叫,“小贱人,你还认为可笑吗?若不是你设计陷害我的珠儿,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毁了她的名节清白对你有什么好处?项家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竟是一条黑心烂肺的白眼狼。”
“老贱人,你傻了吗?你给我听清楚,这件事与我无关,你的宝贝女儿做出下作事休想赖到我身上。”沈妍怒火中烧,愤愤注视项家每一个人,毫不犹豫骂了回去,“她与人偷情,又被撞破,随便编了谎话,你们就信以为真了?就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件事疑团重重,你们每一个人的脑袋都是摆设吗?”
“不许胡说。”项怀安板着脸,高声斥责沈妍。
项怀安为官多年,断过的大大小小的案子不计其数,绝对有经验可寻。若说这件事是沈妍设计陷害,确实很牵强,证据也不充足。可项云珠言之凿凿,甚至要以死证明清白,一口咬定是沈妍陷害了她。项怀安要顾及项家的名声,不敢轻易做出判断,即使听到沈妍辩解,他也要权衡思虑,毕竟这不是小事。
汪仪凤想替沈妍辩白,可她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知该从何说起。项云环和项云玫顾及沈妍和项云珠两面,干着急,也想不出一点办法。
项大气得浑身发抖,听到沈妍的质问斥骂,无话可说。项大太太、项伯爷和项怀平都面带恼恨,咬牙切齿,可沈妍的话不无道理,他们也无从反驳。
项二老爷摇头叹气,不希望项云珠坏了项家的门风,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而项二太太则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巴不得长房和沈妍掐得两败伤呢。
其余的人各怀心思,脸上都带着气恼,对这件事不好表态,只好默不作声。
“好,我不胡说,我们摆事实、讲道理,让傻子都明白是非因由。”沈妍咬牙睃了项云珠几眼,又转向众人,“她说我约她赏花,为什么我专门请她、不请环儿?谁都知道我跟环儿最好。我要是请她赏花,赏花的地点在哪?谁给她下的贴子?她明明说是赴约赏花,为什么会到海悦楼的包间和大皇子偷情?
就算是我请她赏花,怎么会把她弄到海悦楼去?她傻吗?海悦楼是饭店,她不知道,你们不知道吗?你们光听她的一面之词,就不用脑袋想想因由吗?项家的男人都为官做宰,女人个个明,连这点事都看不清吗?”
项家的人都不傻,即使听信项云珠一人所言,仔细想想,都会发现这其中有很多漏洞。可她们都偏坦项云珠,哪怕是有一点点希望,也想给项云珠一个翻身的机会。但沈妍不是软柿,不可能任由他们随便揉捏,项云珠挑错了垫背者。
项云珠抬起头,怔怔看着沈妍,脸上的高雅温和消失怠尽,取而代之的是狼狈和狠,她幽沉出语,“你知道环儿来了月事,行动不便,才不请她同去。当时听你这么说,我信以为真,以为你关心环儿,谁知道是你专门给我设下的陷阱。你把我骗到包间,我就昏迷了,后来发生什么事,我全然不知,直到父亲……”
“你放屁。”沈妍的五脏六腑气得直疼,不得不暴口骂人。
真没想到项云环有这等本事,把丝毫没影的事嫁祸给她,还能编得那么合情合理。这番话说出去,就算把疑点一一捅破,沈妍也要白生一肚子气。
项云珠咬牙冷笑,眼底闪过得意,“你真狠毒,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害你?亏你说得出口。”沈妍的大脑在转念间就闪过几十种置人于死地的方法,她很想上前踢项云珠几脚,再把这几十种死法都在她身上实验一遍。
沈妍狠狠掐自己的手,让自己冷静下来,压制内心翻天覆地的冲动。
项云珠是狭隘狠毒的人,已经把事情考虑得很透彻了,她深知怎么说才能把沈妍拽进去。她已经抱了必死的心,她恨沈妍,就是死,也不想让沈妍痛快。
对付项云珠这种人,要仔细谨慎,还要认真衡量利弊得失。若此时项云珠突然死了,沈妍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这就是项云珠的高明之处,沈妍自愧不如。
“小贱人,今天你要是不死,我们母女就死到你面前,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你有多么恶毒。”项大把名门夫人的贤淑谦恭抛到九霄云外,变成一个十足的泼妇。她嫌怒骂难解心头之恨,又扑上来要撕打沈妍,被项云谦拦住了。
沈妍顾不上理会项大,她现在急需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对策,否则她的结局会很惨。毁掉项家大小姐的名声,项家不会放过她,还要连累汪仪凤。若大皇子跟项云珠沆瀣一气,也反咬她一口,那么她就死罪难逃了。
“你说我约你赏花,为什么我只约了你,没约别人?就算环儿不方便,那其他人呢?你看到只有你我两人,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疑问吗?我跟你私交很好吗?谁能证明是我约你、而不是你找借口出去跟大皇子私会?”
沈妍强忍怒气,尽量把语调放得很平缓,想通过问一些细节上的小事,找出事情的破绽。项云珠没想到偷情被撞破,诬陷她也是临时决定,不可能面面俱到。
项云珠抛给沈妍一个轻蔑的眼神,看到沈妍掉进她的圈套,苦苦思索辩白之辞,她很得意。这件事闹开,她就是死,能把沈妍拉上垫背,她也满足了。
在沈妍没出现之前,她是高雅优越的项家大小姐,不管走到哪里,都受人追捧。在承恩伯府,她象一个丫头一样跟在沈妍身后,那时候,她恨死了沈妍。
当然,她不想死,沈妍是一个难得的对手,她想活着跟沈妍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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