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身轻脑明,不像前几日一团浆糊般难受。皇帝想起昨夜的结论,暗道老八想不到你还有这个心思。但他很快又推翻前论,就算他自视再高,也不可能忘记他与老八之间的敌对,他们可不是鱼水一体、相映成欢的鸳鸯。老八心思歹毒,侍寝不情不愿总是借故激将想要开溜,面上不显只怕恨不得朕立时病重归天。
皇帝想想头又疼了,摊开折子亲笔写下上谕。一道是发给和硕怡亲王,命他领工部为皇帝选址建陵;二是下旨封十七贝勒为多罗果郡王,管理藩院事,谕称:景陵办理修饰甚好,十七阿哥、孙渣齐、萨尔那甚属尽心,敬谨效力。
第一道上谕意料之中,皇帝再一次向朝臣表白怡亲王的超然地位,身前死后大事唯有怡亲王能堪大任;第二道圣旨却带着令人琢磨的味道,新上任的果郡王前程似锦,自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也不知是踩了谁的肩膀入了皇帝的眼。
群臣还在观望,急恨不得天下都明白他心意的皇帝在不到果郡王正式受封不到二十日的时候,再下恩旨,署果郡王右翼前锋统领,隶属前锋营。气氛微妙了起来,自皇帝登基、年羹尧远赴西宁之后,京城布防只掌握在两个人:怡亲王与隆科多。事实上隆科多的权力几乎被牵制干净,京畿大营都握在皇帝与怡亲王手中。如今这一道旨意,却是将一部分布控兵权转给了果郡王,只怕这位十七爷也早是皇帝的人了(字面上,正直的)。
怡亲王照例办差,无怨无悔隔三差五前往内务府造办处点卯,亲自设计绘图为皇帝烧制彩漆、珐琅,制作御书房用各色器物,连皇上的生活琐事也尽心打理,衣物灯饰、眼镜狗舍无不过问,几乎抢了苏大总管饭碗。
相比之下,心中最为不平的便成了无人问津的隆科多。
皇上待他何其不公!年羹尧分宠也就罢了,好好歹歹那也是圣祖赞过的帅才,怡亲王与皇帝之间的虚虚实实自是另一番君臣权宜,但果郡王是怎么回事?旁人不清楚,他还不知道么,十七爷早年隐隐间与八爷可是一党,圣祖皇帝在位时年纪太小什么差事也没办过,当今圣上即位之后还曾经动过让他守陵的念头。如今一个侍疾,就能博得皇上亲口嘉奖‘居心端方,乃忠君亲上、深明大义之人’?这居心端方的考语也太容易了吧?
自诩托孤首辅大臣的隆科多无法淡定以对,他从来就是沽名钓誉之人。圣祖殡天时,手握传位遗诏,将大清朝最可能作为嗣皇帝的两位皇子玩弄鼓掌之中的得意感觉尚未褪尽,可想而知他对皇帝‘狡兔未死,便迫不及待烹狗’如何怨怼。
就在这个时候,隆科多收到一纸请柬,是裕亲王府上添了个小阿哥,请他过府听戏。
若是平素隆科多至多笑笑就将请柬扔炭盆里去了。裕亲王早被打上了附逆八王一党的标签,夺爵殒命是迟早的事,他可不会拎不清往前面凑。但今时不同,皇帝连番谕上,怡亲王附上的名字,连名不见经传的刘世明、查郎阿这些从未听过的人都委以重任,年羹尧举荐的亲信更是不问过往直接升迁,反倒是他推出的门下无一获准。再加上十七爷平步青云将前锋营握在手中,他越发肯定皇帝为了分化廉亲王一党,不惜血本拉拢昔日附逆之徒。
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什么都不做,坐等权利被皇帝架空;二是险中求胜,亲近八王一党,让皇帝着急想起他还手握从龙保驾之功,他手里握着的是事关大清基业的秘密,是举足轻重的托孤重臣。
只是皇帝发落九贝子一系的狠戾记忆犹新,连宜太妃丝毫体面也不顾,对圣祖未亡之人兼庶母尚且如此凉薄,保不住也不会念及昔日养母抚养恩情。隆科多的心摇摆不定,随着隆冬之后的雪一样菲菲扬扬互为博弈。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在朝堂上训斥了隆科多。起因是他弹劾年羹尧在青海战事上毫无作为,一味守城不攻,耗费百姓血汗。这本是皇帝的意思,想借由他的手提醒远在西宁的年羹尧不可过分,一切都是君臣之间的心领神会。
谁知怡亲王上了折子给皇帝,义正言辞“军旅之事,既已委任年羹尧,应听其得尽专阃之道,方能迅奏肤功”。皇帝于是调转矛头斥责隆科多从中作梗、居心叵测。
隆科多回府之后让人将裕亲王请柬翻出,沉吟良久,还是下不了决心,唤了心腹前来:“去打听打听廉亲王府上动静如何?”
这一打听才知道廉亲王病没好利索,被皇帝传进里责问体罚一个下午,晚间是被人托住胳臂一路拖出去,只怕又是十数日病休不能出府。裕亲王的宴请自然是去不了,已经托人送去贺礼了。
隆科多忽然觉得,或许皇帝正是为了破坏这一次八王党的密谋才选了这个时机斥责王爷。不管是与不是,廉亲王不出现,与他而言都是好事。那么他去裕亲王府做客,正好可以挠到皇帝的痒处,又不至于犯了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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