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朝时听闻皇后去过养心殿,一时在乾清后殿侍候的人都觉得平地刮起了三尺高的黑风,遮天蔽日。
幸而这股邪风很快就过去,归于无痕,除了贴身服侍皇帝的几个太监,并没有人知道皇帝在一瞬间已经决定了皇后的生死。
之后皇帝想着,这么多年了,那拉氏还是如此自以为是,想要控制他的后院后。她的手伸得太长了,当年她向齐氏的两个儿子下手,真以为朕不知道?这么多年的冷遇打压还不够令她反省自身?
若是那拉氏果真发现了什么,还是暴毙了罢。天下初定,这个时候死个皇后也不是什么大事,还可以借此升一升年氏的分位,安抚年羹尧。
因此皇帝步出乾清时已经完全恢复了他从容稳健的步履。他相信养心殿铜墙铁壁,最多拦不住皇后一人,而纵使皇后察觉了也不会胡乱说话,要处理后续也易如反掌。
结果事实多少有些出乎意料。皇后在养心殿只招来太监女询问了皇帝晚间睡得可安好,早膳进得可香。当然,这都是明面儿上大家知道的事情。皇帝的情报是说皇后当日在养心殿带回了一个昨晚守夜的女,不到三刻便因为打碎一个物件而被罚去辛者库。
皇帝可以肯定,养心殿里没有人敢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做这样的布置,除了一个人。难为他这种情况下还能瞒天过海耍心机。想到这里皇帝忍不住问了一句:“王爷呢?”
德楞泰是养心殿侍卫统领,闻言立即上前回到:“王爷寅时三刻已经出了。”
果然是装睡不肯侍候朕,出了事只知道玩弄手段一走了之。皇帝心头将老八从头到脚煎了一遍,就暂时抛开,毕竟里还有一个棘手的人要解决。这次是皇后运气好,但那拉氏已经碰触到了她不该碰触的地方。这种事情朕决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那拉氏很快因为主持太后丧仪进退失仪被皇帝训斥,再因景仁中太监女妄议主子而再度被责。五月,皇帝命人收回皇后宝册,停用中签表,至此皇后手中再无半点实权。皇后被收回册文一事并未声张,也算是皇帝留给皇后最后的尊荣。宝册离那日,那拉氏安详坐在窗边,对着自幼看他长大的嬷嬷轻叹:“皇上想让我给那位让路啦。”
佟嬷嬷很是不解:“皇后娘娘这是何苦?为他人做了嫁衣。”
皇后苍然一笑,呢叹道:“你不懂。我一日不错,年氏上位名不正言不顺。皇上要抬举年家,难道我还有劳烦皇上亲自出手么?”世人只知皇后尊荣,却不知她在中寂静春秋,度日如年。她一心仰仗的男人心思早已不在,等他出手,只能是个皇后病重难治,悄无声息薨逝的结局。
她不甘心又能如何,自从将一身荣辱都系于薄情寡恩的丈夫身上,她再无选择。只是她还想最后提携一次乌喇那拉一族,她必须活到皇子阿哥们再大些能开府的时候,现在还不能死,只能以退为进,避其锋芒。
像是为了印证皇后这番话,凤印与中实权都由永寿的主子掌管。年羹尧在前朝正是风头无两,后里年氏又如鲜花着锦一般,只要是个人都能察觉出皇帝对年氏一族的拳拳爱护之心,只怕这家人日后走得路宽得让人想都想不到啊。幸而年家是包衣,若是满洲大姓还不再出一个鳌拜索尼来?
六月的时候,北京城已是挥汗如雨。太医院上了一个折子,圈禁于咸安的废太子晚间贪凉冰盆放置太多,得了伤寒急症,已经出痧了。这个消息并未传布开来,皇帝只命人‘医治务必用心’就撩开了。他此刻全部力都投入在推行新政上,剩余全部时间,都用来与西北的年大将军腻歪。
隔山差五,皇帝就会受到西北奏报,在给年羹尧的私信中,再三垂询大将军的肩疾腕疾,连人臣的妻子得病也要相问,下赐药材更是次次不落。
有了君臣之间的互诉衷情,皇帝难得兴致高昂步步生风,将只知添堵的老八撩在脑后。横竖老八在圆明园督办修建园子事物,眼不见为净。
胤禩在六月底膝伤复发,这次刘声芳因为废太子的伤寒症而被留在咸安,因此被遣来替王爷过脉的是太医院医士臣朱文英,这人专攻口齿科,做固齿白玉膏似乎一把手,但腿疾却只稀松平常。朱文英看过王爷膝盖脓肿之后重复了一遍脉案上的陈词滥调,只在先前的脉案上添了两位活血散瘀的药,便回去复命了。
胤禩反复咀嚼着朱文英为他切脉之初面上流露出的疑惑与不确定,他努力回想着那日皇帝逼他喝下鹿血之后的事情,联想到这大半个月来几乎陡然转变的膳食偏好,面上血色嗖得退了干净。手里一柄骨扇坠落青石地面,折断了一扇骨,发出一声脆响。
“爷?”高明惊了一跳,他何时看见主子露出这般模样,上一回还是良妃主子娘娘殁时。这时他看见主子面上神色几变,从震惊到愤怒,眼中露出焚天灭地的恨意,最后这些全都隐没不见,回到一贯的冷静从容,安和得不似一个活人。
再接着,他听见主子开口吩咐,选一个可靠的让你,去坊间请一个经验老道的圣手来,不必特意避着人,只说庄子里的仆从得了急症,让大夫直接去庄子上。
高明跟随主子三十余年,很快察觉事态不同寻常。他高效且妥当地按着吩咐将人引到畅春园附近的庄子里,为了稳妥起见,还当真弄倒了一个掌事嬷嬷与两个在厨房做事的丫头。
畅春园周边全是皇上恩赏给近臣宗亲的各种园子庄子,寻常人哪里会知道哪里住着王爷哪里住着御史。进了庄子也不过以为是哪家大人内眷患了病,隔着帘子沉吟良久,才笑道:“恭喜这位夫人,此脉如珠走盘,是有喜啦。”
高明一张嘴张得老大也忘了阖上,顾不得奴才之道,结结巴巴喝道:“老大夫您可瞅准了,可不兴胡乱说话的。”
那老大夫被人质疑当即也甩了脸子,起身就往外间走:“老夫不替不信之人探病,你信不过自去请旁人来,哪怕是请遍了全北京所有的大夫,也都是这么个脉象。”
一直到那大夫快走出大门,高明才追出来,他此刻脸上仍是一副犹在梦里的飘忽不定,口中连连告罪又附上丰厚诊金,最后再以耳房还有两个患病的女婢,将人引去小院。
回到内院,高明不敢去看端坐帘后的主子,只敢低声问了句:“奴才斗胆将人暂时引去耳房,主子看可要……”
“不必。”胤禩非常平静,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过。最大的怒火与恨意已经在最初有此猜测时爆发过了,如今大夫的话也只是证明了他心头揣测。“有进自然有出,又去无返才更惹人瞩目,你做得很好。”
高明欲言又止,身为奴才这个时候他的确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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