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白露沾草晨光绚丽。哈萨打开艾米尔浴室的门,空旷的浴室昏暗,唯有顶部原形空洞内射来微弱的曙光。氤氲缱绻中苍白的人影隐约,哈萨抽出一块干净的布为他擦拭。
像这种事不是女仆便是宦官职责,若没有女仆,也轮不到哈萨这种大男人。但艾米尔从不聘用宦官,这或许也是家族不愿与奥斯曼人同流合污自命清高的表现之一吧?在拜占庭没有这种风俗,不会残酷的去阉割一个男人。此外奥斯曼人一夫多妻,而艾米尔奉行一夫一妻,所以他不会随便结婚,当然外面的露水姻缘那就另当别论。他的确是阿塔蒂尔克家族的家督,也是塞克斯塔(母方罗马名氏)的后裔。
他从不轻信于人,身边围着的总是家族近臣,即便是在雷纳托府上都滴水不漏,绝不用来历不明的女仆,而如今他能信的人更是越来越少------
指尖滑过挺拔的背脊,哈萨能感受到他比数月前消瘦了,即便不曾有人察觉,那只是细微的变化,但逃不过这从小看他光屁股长大的乳兄弟的眼。是劳累之因,还是大麻之过?哈萨蹙眉,欲言又止,只是手中的力度加重。
将水滴一寸寸的抹去,简单的重复手中的工作,唯一变化只是惆怅的表情,越凝越重。
“都这幺长了,或许该剪了。”他难得开口对艾米尔说话,指的是那头及腰的长发。
“剪了你就不会再为我把它擦干了。”背对着他的艾米尔苦涩一笑,小的时候哈萨总是劝他洗完澡把头发擦干,不然的话容易烙下病根。艾米尔毫无耐心的三两下敷衍了事,最后都是哈萨耐心的给他一根根弄干,并没好气的丢该他一句;要是不会搭理就别留这幺长的头发。
狡黠淘气的艾米尔总是回敬他一句;“就等着你来为我擦干。”于是这头长发始终都留着。
哈萨再也不接话了,只是默默的擦拭着,缄口不言。
整装之后,雷纳托与艾米尔共赴托普卡普皇宫,皇宫建筑群位于萨拉基里奥角,萨拉基里奥角是一个可以俯瞰金角湾及马尔马拉海的岬,皇宫内许多地方都可以清楚观览博斯普鲁斯海峡,地处山岗,为近海的最高点。
风景绮丽的林间小道上,不远处在一片枯叶中矗立着两棵枝茂叶繁的银杏树。艾米尔睨了逾时最后摇了头,不愿多睇,像刻意遗忘一些恍然呈现在脑海中的画卷。
强迫自己将视野投向磅礴大气的王宫,气势恢宏的海景。但好景不长,他似乎又想起了某些不该想的事来,长长吁气,步履维艰的踏上台阶。
雷纳托不明所以问其究竟,艾米尔提到这里的光景让他联想到罗马时期,暴君提贝里乌斯的城堡,同样是建于海岩之上。之后他不由自嘲一笑轻声耳语,就不知道苏丹会不会学那位暴君哪天心情刚好,将他推入海中溺死。
然而他只道出了一半,之前的惆怅只是他见了台阶之上那棵苏丹为他亲手护下的银杏。那年林园师欲要铲了其中一株,年幼的艾米尔死活不肯。他编了很多理由去求他的苏丹哥哥大发慈悲保下它。
“什幺愉快的事?竟笑的出神。”阶梯的尽头,当事人苏丹竟立轩树荫之下,艾米尔丝毫未曾察觉。
艾米尔屈膝下跪,收起笑意,那张无情无欲的表情如同假面再度将他伪装;“陛下见笑了,不过是想起了儿时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要是把他比作暴君的想法道出,那是自寻死路。
苏丹轻甩长衫下摆,向前踱了两步,将手抚上那颗银杏,赧然一笑 ,那笑意中夹杂着淡淡甜美的滋味。旁人都能不轻易间发现,唯独垂首的艾米尔见不到。
苏丹的眼中是那多年之前的光景;
“园林师说在这里种上其他的植物,两棵并排破坏美感。”苏丹合上官僚献上的书函,耐心的劝说这无理取闹的小东西。
“可两棵银杏才能结果,陛下也想要银杏果吧?我们留下它好不?”小东西不依不饶。
“但银杏也分雌雄,两棵雄的哪来果实?别闹了。”苏丹显然没了性子,放大了嗓子。
但小东西毫不畏惧依然狡辩,死磕到底;“挖了的话,另一颗会寂寞,求求您可怜可怜它们。”
一个年景五岁的孩子怎就如此巧言善辩?那时苏丹就领教了艾米尔这本事,直至迄今。
“我已下令重修园邸,你别再闹性子,这不是你家后院,是我王宫!”
艾米尔被他瞪的双眼氤氲,放下狠话,哭着跑开了;“我警告你,你敢砍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不会来见你!”
他竟然为了一颗无足轻重的树放下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若换旁人不知脑袋掉了多少回。
当然和一个五岁的孩子计较,显得他这个苏丹心胸太过狭窄不是?也罢不予追究。当他一本正经的说这话时,旁人忍俊不禁,当时的他自儿也才十来岁。
是赌气,苏丹还是让人来挖树,而且得亲眼监工,看看在那小东西心里是树重要还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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