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迎来了许久未见的客人。
听闻门口太监通传一声,久违的“皇后”两字令那尖利的嗓音,也变得顺耳起来。厉择行朱笔一顿,半抬眼帘,看见姑苏一身靛青宫装,推门而入,缓缓走到阶下停住了。
厉择行不自觉拿手摩挲了一阵笔杆,凝视立在阶下的人半晌,才轻声问:“何事?”
姑苏同样一阵默然。关玦昨日的话音还一字字一句句地回荡在耳边。
“小皇帝毒入肺腑,命不久矣,你就算再喜欢他,又有什幺用?”
“小情儿的儿子会登上帝位,而你,便会从一个失宠的皇后,变成有名无实的深宫太后,一辈子锁在这个囚笼之中——”
“说来,你也不算真正的失宠。”关玦的笑容如花冶艳,如蛇冷酷,“你不知道吧,每夜你入睡之后,那别扭的小皇帝都会偷偷跑到你的殿中来看看你呢。”
回忆戛然而止,姑苏望着厉择行清瘦的面容,心中酸楚一片,他一屈双膝,猛然跪倒地上,张口便要说出关玦兄弟的狼子野心:“陛下,请您——”
就在同一时分,蹙眉惊愕地看见他下跪的厉择行忽然捂住胸口,青白脸色骤然发紫,他喉头鼓动两下,“哇”地喷出一口艳紫的鲜血。龙案之上铺着打开的奏折,描金纸上溅满斑斑点点的血迹。
姑苏忽然呆住了。他再顾不上君臣之礼,天子为尊,几步奔到厉择行桌案之前,一把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这、这是——”
一只冰冷的手扣在他的腕上,总管不动声色地将姑苏的手从厉择行的臂膀上卸了下去,声音尖锐而寒冷:“吕太医说陛下得了痨症,需要静养,皇后请回吧。”
厉择行摆摆手示意无碍,然而他刚挺直了腰板,就又喉口一涩,更汹涌的血流喷洒在玄黑的前襟。
姑苏这回动都不敢动他了。他眼看着厉择行猛烈地呛咳,一声嗽就是一口鲜血,衣衫被血染半身,额角青筋崩出,不难想象明帝此刻的痛苦。
明帝捂口时,掌心已沾满鲜血,他似乎想要用手拍一拍姑苏的手背来安慰,但掌心刚刚挨上姑苏明玉一般的手背,他便顿住了。
总管又细声道:“皇后快回吧,您懂些事,陛下便不会如此受苦。”他这话说得颇有几分深意,姑苏讶然抬头,看见总管沧桑面孔上,那一对老眼里射出一股熟悉的、威胁的淫邪眼光。
这是……关玦?
姑苏被这一道眼神震得不寒而栗,他立在温暖的御书房里,看着眼前病势沉重的年轻帝王,以某种姿态悄然挟持着皇帝的总管大人,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关玦在警告他,明帝突如其来的吐血便是对他的威胁,若他再敢张嘴多说一个字,也许厉择行就会身死当场。
关玦故意将明帝暗地里对他关怀备至的事情说了出来,便是料着他一定会去向厉择行说出关氏兄弟的不臣之心。他为姑苏谋划好了这一条道路,在姑苏以为终究可以避免苗疆作乱,拉下他们兄弟二人的时候,窥伺在一边的毒蛇张开血盆大口,射出毒液,一口咬死了他。
姑苏浑浑噩噩地回到椒房殿,全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步走回来的。目下处境,千头万绪,几至绝望。最让他不敢面对的事便是……厉择行当真活不久了吗?他今年才不过弱冠之年,他还如此年轻,他们约定的一年之期都未满,厉择行真的,会在不久之后死去吗?
他默默坐在凤榻上,一双秋水般澄澈的眼瞳如死灰寂灭,怔怔地凝视着前方某处。宫人奉上一盏清茗来为他暖身,跪在他身侧好久,姑苏才知道抬手去取,然而他袖子一拂,茶碗被碰在地上,只听清脆的一记声响,幽蓝色的青花瓷盏便碎了一地。姑苏低眼看见那犹带水迹的碎裂瓷片,忽觉那便如自己的心。
宫人忙跪在地上告罪,姑苏摆摆手1﹣2≒3dじan回m﹊ei点令她起来,宫人又试探着问:“殿下可是身体不适?不若唤赵太医来看一看吧。”
姑苏混沌的神智突然闪过一线清明。是了,如若那位吕太医已经被人收买,那幺别的太医呢?太医院中大多人历经了几代父子传承,医者为人淡泊,关家能够收买一个吕太医,却不能操控整个太医院……如若能有别的太医去为厉择行诊治,他便不用处处为人掣肘。
赵太医其人为姑苏诊治两年,每有伤病不虞,除却这回怀了易苊掩人耳目以外,都是着赵太医看诊。赵太医生于悬壶世家,家境殷实,年有四十,家中只有一位夫人,并无姬妾;他生得高大精悍,且在太医院中以医道精湛为名,堪称药到病除,然而他为人却十分恭谨,日日为姑苏请脉,从无逾矩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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