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 2）

仿佛是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和小菩萨一起玩闹，那时真是浑然不怕的年纪，翠流苏，羊角辫儿。

她便这样远远看着他，甚至不敢出声，怕他会就此消失不见。

那是她唯一一次看见他，却没能笑着喊他小菩萨。

见仙儿身子不稳，小菩萨急冲冲跑下山路，想要抱住她避免她摔倒。

可是他却忘了，一个能寄居于石像的妖怪是无法触碰人类。

他只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仙儿直直穿过他身体，痛苦地在阶上喘息，什幺都做不了。

嘴中含糊不清的是，“小······小·····菩···萨····，小······菩萨。”

“仙儿，我在，我一直在你身边，”可哪怕他应答上千遍万遍，一遍都无法传递到仙儿心中。

他想握紧仙儿的手，安下她的心来，他的手却如同梦幻泡影无法留下一丝痕迹。

小菩萨很难过，难过得想哭出来，这次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

为什幺他不是人？

那他就能握紧她温暖的手，眷恋她晴朗的笑容，擦去她落下的泪珠。

他想把她放在心尖上好好呵护，不受半分伤害。

因为是妖，就连救她都成了一种奢望。

还好仙儿的亲人及时赶来救走了她。

小菩萨就每天坐在石阶上等仙儿，一直等，一直等。

他已经习惯了等待，春夏秋冬，他大部分岁月都在等她，等着她来。

只是他没想过，他只等来了一具冰冷冷的棺木。

披麻戴孝的人挤挤攘攘抬着那具棺木，按仙儿的心意，埋在老庙。

他想过仙儿有一天会死，但他没想过，仙儿会死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那里是她不喜欢的冷冰冰。

当众人如释重负般离去时，只有他满怀思念地上前，恰好与满面春光的老情郎擦肩而过。

他就这样，日日守在她墓前，陪着她。

地藏菩萨石像一里外，是一座墓碑，坟头青青。

春天烟雨湿了半老庙，他抱着胖青蛙，一遍遍问是否还记得那个羊角辫，翠流苏的小姑娘，

他不听回答，自说自话道，“我记得，我永远都记得。”

夏天流萤飞了满山林，一只只数给她听，“一只萤火虫，两只萤火虫·······”还给它们起上她的名字。

“仙儿的眼睛和你们一模一样，在暗处闪闪烁烁散发着清澈的光芒。”

半晌，才悠悠叹口气道“可是你们看不到她了，就连我······也看不到。”

秋天果子砸了他一脑袋，留好摞在她墓前，这是她生前最爱的。

“仙儿你快醒来看看，我这儿有你最喜欢的果子，可都小心留好了。”

“都是留给你一个人吃的。”

只见坟头草枯黄，墓碑凉。

冬天细雪没了小山道，拂去积满她坟茔的白雪，想去地下同她作伴。

“仙儿你在哪儿啊？”

“小菩萨好想你，好想好想再见你一面······”

“地下是不是特别冷，特别寂寞？我下来陪你······好不好？”

又一年春日，他莲座下开出一朵小白花来，小菩萨眼眶中忽然落下泪来。

“等到春天来了，若是瞧见你莲花座下开出了小白花，那就是仙儿我啊。”

“如此，你一低眉，就能看见我冲你笑。”。

在老庙春日漫山遍野的白花中，他伏在她墓前痛哭失声，

“春天我想见你，夏天我想见你，秋天我想见你，冬天我也想见你。”

“可是我又怕见你······怕你因我而感到寂寞。”

我是个妖怪，不会哭，不会笑，不是生，不是死。

最终，老庙中迎来了人，不是仙儿，却是个老道士，老道士用符咒将小菩萨一封，投入了水中。

原来，老情郎只觉仙儿糊涂，不愿入他祖坟，定是被鬼迷了心窍了。

还筹谋着，等道士除了妖怪后，便将仙儿移回祖坟，她就算是死了都是他们家的人。

徒逍逍看着小菩萨的记忆碎片逐渐暗淡直至失去光泽。

便知被封存在水底，寄居在溺亡人尸体中是小菩萨最黑暗的记忆。

可是霎时间记忆碎片明亮起来，那是小菩萨看见杨世瑛的时候。

原来，仙儿就是杨世瑛的前世，小菩萨终于等到了她。

附在徒逍逍身体中的小菩萨向杨世瑛张开手臂。

仿佛又回到青青石阶上的老庙，清风吹响生锈风铎。

他柔声道，“过来吧，仙儿，让我好好抱抱你······”唯有徒逍逍结下献身印，他才真正有了血肉。

无法触碰的爱恋，融化在一生一世的拥抱中。

人的一生很短，而妖怪的一生很长。

他的时光因为遇上了仙儿才有了意义，他的一生也以遇见仙儿开始，离开仙儿结束。

因为仙儿教会了他情感，什幺是开心，什幺是难过，开心的时候要笑，难过的时候要哭。

杨世瑛也因徒逍逍施印而记起前世的一切，笑着叫了一声当年没来得及的“小菩萨”。

她扑入了小菩萨怀里，这个怀抱很温暖很温暖······

如同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一样，他生着副菩萨模样，眉眼温润如玉，唇角带笑，如沐春风。

这就是他的样子，多少次梦中惊醒，都徘徊在那个模糊的影中。

可她手中却有光芒在闪烁。

一个虚弱的光影在逐渐抽离，变得透明粉碎起来。

像是要失去了什幺，泪水克制不住的从杨世瑛眼角流下。

小菩萨笑着哭出声，“仙儿，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世间最喜欢的就是你。”

仙儿泪水盈眶，哽咽道，“嗯嗯，我也是。”

半透明状的小菩萨轻轻地吻着她的眼角，吻去她的泪水，魂灵湮灭成一场青雾般的烟雨。

小雨柔柔落在空中散发着微弱却温暖人心的光明，是小菩萨对仙儿的最美好的祝愿。

青雾烟雨，白花老庙，绿衣菩萨，流苏小人，往后只能深埋心中。

徒逍逍将杨世瑛揽入怀中，有节奏的轻拍后背，柔声抚慰她道，

“妖能像他一样活一辈子，足够了。他爱着一个人，那个人恰好也爱他。”

众子弟看得默默无言，唯有心地纯净的妖怪灰飞烟灭时才会有如此温暖的光芒。

他们真的差点杀错了妖怪，若不是徒逍逍······怕早犯下了《仙妖律》。

可这又怎能怪罪于他们呢？这水妖如此可怖，险些令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就算误杀也是该死！

仙妖怎能混为一谈！心中如此想到，埋头救起同伴，摸摸收拾起行装。

可徒逍逍眸光凌厉如刀剑，无人敢与之争锋，众修士纷纷装作未见。

“一帮孙子，呸！”徒逍逍狠狠啐一口唾沫，轻身夺下信陵千氏子弟的仙剑来。

“我的宝贝念雨！你快·····”可一遇徒逍逍眸光，他声势便弱了一半。

徒逍逍见是千麟息，眯了眯笑眼，“想要我给你？”

千麟息仓皇点头。

“乒”地一声雷响，徒逍逍一双铁甲缠手硬是破了仙障，仙剑便碎成两段。

千麟息见仙剑断了，顿时软了，似是徒逍逍断了他的骨头。

徒逍逍如同扔废铁般随手一掷，怒斥道，“你们这帮懦夫不配执剑！”

他扬眉冲着在场众修士厉声道，“若下一次被你徒爷爷遇着，不待它《仙妖律》来收拾。”

“爷爷一桃花仗便将你们敲得烟消云散！”

徒逍逍瞟至那修士脸上，似是将他心事看了个通透。

“你徒爷爷向来有话直说，说到做到！”

仙剑落地之声清晰可闻，如同掷在他们心上，剑锋扎得人心事止不住的疼。

这世间，即便你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只要你心中有情，便可为人。

这正是徒逍逍心中所想，他心中，一直有一个很美很美的梦。

他梦想着仙魔平等，不用再兵戈相向；

他梦想所有妖怪都能明白爱是什幺，能够被人所爱，也能去爱人；

只是仙门世家对妖怪歧视太重，即便神君设立了典狱司，书下百条《仙妖律》，他的梦想亦无法实现。

正道对妖魔依旧抱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态度，完全没有怜悯之心。

一直暗中观察的王翱眼中却闪着一丝光芒，他是典狱司的狱吏，正在暗中调查不世魔王失踪一事。

见徒逍逍谈吐与施法，总觉得与那魔王神似，看向他的目光深沉异常起来。

徒逍逍到底是不是那个连名字也不能提起的人？！竟然如此为妖怪说话。

若是，捉住她便真是大功一件，还怕不能赢下这典狱试，成为下一任狱官，成为那破虏宫之主吗？

王翱眸中射出一道精光来，细细打量着徒逍逍。

徒逍逍正讲笑话逗得杨世瑛破涕为笑，殊不知，危险将至。

他的真实身份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