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闻言一瞬间白了脸色,脚下虚晃了晃,他一把握住白泽的手腕,急切道:“那……阿九呢?我不是要在人间陪她呆够一年,直到这次游历结束吗?”
“这件事,你们长老已经和对方的人说过了,他们同意让你提前回去。”
腕子上搭着的五指渐渐冰凉,抑不住一阵子颤抖,白泽看着那人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狐狸的肩膀,双唇上下动了动,却没再说什么。
狐狸垂下头,纷杂的心绪都化作眼底一团浓的化不开的墨,开口时声音里竟有几分委屈哽咽,“我能不回去么。”
白泽眉头一皱,只轻声回了一句,“莫胡闹。”
十二
*
淡粉的桃花一簇一簇含笑盛开在雪白的宣纸上,嫣红点点,翠叶凝碧,恍惚间似有一阵东风拂过,摇落万点红,一袭白衣隐约闪现在画中漫天锦霞之下,身长玉立,衣袂翩跹,纵然只一个背影,亦带着道不尽的风华。
书生凝眸望着画卷,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初见狐狸的时候,那人穿着月白色的云衫,外头罩了一件天青色缎纹氅衣,鸦发如绸,软柔柔的落在他肩头,衬着一张如玉的容颜,他安静的坐在远处,一身白衣如雪,恰似一枝玉兰乍秀,无言一笑,嫣然空谷,不动声色间已是将这无边□□比了下去。好像周遭的纷扰都化作一团云雾水汽渐渐消散,耳边唯有泠泠如流泉的琴瑟之响。
刘子固想,那人也许是个修道的仙人,有那股清雅脱俗的气质衬着,愈发显着在场的人都是从淤泥里打了八百个滚儿出来的,而他就是池子里的那朵青莲,尘不染,香成阵,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刘子固以为自己不会有机会同这样的人打交道,下一秒,便瞧见那人的目光穿过重重纱帐,幽幽的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点欣喜,又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如同晕开了一滴浓墨,漆黑发亮,水色微澜,直教人心头意乱。
清风剪剪,拂落片片竹叶,水蓝的云袖上点衬着几点翠色,愈发衬的那人清新俊逸,他轻轻拍了拍衣袖,抬眸似是不经意一笑,刹那间云消雾散,河清海晏,天地间唯此一人而已。
刘子固一直觉得,狐狸就是那天边的一轮皎月,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攀上,他当时唯一的愿望就是娶一个像阿秀这样的妻子,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
现在,这个愿望也算是实现了。
代价却是他再也不能对那人说一句“我爱你。”
一如当年湖心亭的一场对酌,如今他还是没有勇气接过那人手里的一杯酒。
大概世上的所有事,都是有得必有失。
刘子固抬手抚摸上画卷里栩栩如生的桃花,唇边笑的苦涩,骨节分明的手上有几分颤抖:“秀郎,这幅画能不能赠与我?”
既然要走了,总要留一个念想。
这一场意外的重逢,早晚都要画上一个句号,那些个在漫漫长夜里闪过脑海的音容笑貌,也总要归于尘土,封在心底。
狐狸愣了愣,道:“当然可以。”
他望着刘子固平无波澜的面孔,宽大的云袖下五指渐渐收紧,锋锐的指甲一点点没入掌心里,却觉不出有多疼,他轻缓而绵长的吐出一口气,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子固,你希望我走吗?”
狐狸想,只要那人说一句“希望自己留下”,他就一定会留下来的,纵然舍了这一身仙骨,守着这一方小宅院,从此做一个凡人,他也心甘情愿。
他悄悄抬手搭上不太明显肚子,隔着轻薄的衣衫,掌下那一片柔软的隆起几乎令他心都化开,化作春天里的一泓碧泉,涓涓的流淌着,他扬了扬唇角,眼底似乎有东风轻拂,“子固,我想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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