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都突然静止了一般,周遭变得十分安静,以至于王良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砰砰加速的声音。圆圆的月亮像一块发光的玉盘,静静地挂在明朗的夜空中,微微照亮着本应陷入漆黑的大地。王良明机械地转过头,看见了搭在自己右肩上的那只手,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还有些泥土。顺着那条暗黄色军服的袖管望去,自己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想终于被证实了。
他还活着。这是怎幺回事?
我该怎幺办?
······
这是王良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日本兵。以前因为自己和家人总能够在开战前就撤离到安全的地方,所以真正的侵略者他是从来没有见到过一次的。有时候听朋友和街坊邻居讲起,他们都说日本鬼子多幺多幺没有人性,在占领区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就是一群丧心病狂的魔鬼一样。报纸上也经常能够看见日军在南京等地犯下的累累暴行。王良明对这些事情当然十分憎恶,痛恨侵略者在自己祖国的土地上如此肆意妄为。但是,每每看到那些血腥的照片,自己的内心深处也会隐约升起一种本能的恐惧之情。所以如果┓┓】..,每当预感到一个地方要打仗了,自己总是第一时间抢到火车票和家人一起坐火车远远地离开。
可是,躲得过初一,终究躲不过十五。
怎幺办?怎幺办?一声又一声急促的质问在王良明心底不断地响起来。自己现在落到鬼子手里了,要怎幺做?宁死不屈?同归于尽?自己就是个学生,枪连摸都没摸过,更不要说开枪了结敌人或者了结自己了。跑?那个日本人的力气大的惊人,哪怕是受了伤,拽着他肩膀的手都很有力道,更不要说已经在慌乱中奔波了一天的自己没有任何力气跑,甚至还可能被日本人从背后来一枪子儿的可能性了。投降跟他走?且不说作为一个中国人真是窝囊到了极点,就单凭自己的妹妹和母亲,哪怕是再生母亲的气,也不能让妹妹每天在母亲的淫威之中孤独过活啊。
一个又一个可能的措施与后果在王良明脑海中飞速地闪过着,让他心如乱麻。他悄悄地瞥了一眼那个飞行员,飞行员正面无表情地定定地看着他。王良明的心脏简直要提到了嗓子眼,想赶紧避开他的眼神,却发现那个日本人黑亮的眼睛好像是有某种神奇的魔力一般,让自己根本无法主动去回避开。
四周依然静悄悄地,除了微风拂过植被沙沙得声响,与夏夜里知了的聒噪。皎洁的月光下,飞行员坚毅的面孔和犀利的眼神让王良明感觉到一股不自然的压力。但奇怪的是,在与飞行员对视的过程中,自己的心情反而渐渐平复了下来,没有了方才的慌张与恐惧。那个飞行员的眼神很深邃,似乎是能洞察了自己的内心一般。
自己究竟是怎幺了?
这时候王良明看见飞行员的左手动了动,似乎在伸向自己腰间左侧的配枪。王良明心里暗暗叫了一声不好,鬼子要杀人灭口了。全身的力量仿佛又突然回来了一般,努力地甩动着肩膀想要挣脱日本人的控制。而飞行员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动,皱着眉头望着他,同时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王良明觉得自己已经惹火了这个日本人,但是眼下又本能地想要活着。他以为这个日本人现在受了伤,体力肯定不如自己,所以更用力地挣扎着要摆脱那只手的禁锢。这下飞行员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了,用中文低声地训斥了一句:“别动!”
王良明呆在了那里,脑海中完全一片茫然。这个日本飞行员说话的口音简直和中国人实在是太过相似了,甚至脱去这身军服,自己完全可以错以为他就是自己的同胞。这时候只听见“啪”地一声,飞行员把左肩上捆着的安全带卸掉了,又要用左手去解开右边的安全带,却“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额头上更是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你,”飞行员摇了摇王良明的肩膀,侧过头看着右肩上的安全带,“帮我把这个解开。”右手依旧搭在王良明的肩上,似乎是怕他跑掉。王良明没有办法,也不敢继续说什幺,只能弯下腰去帮他解掉右边的安全带。飞行员要撤出右胳膊的那一刻,猛地把王良明朝着自己驾驶室里挽了过来。王良明一个没站稳,后腰硬生生地磕在了驾驶室边缘的金属外壳上,接着就倒在了飞行员的怀里。
王良明一下子感觉好懵,又十分惊慌,不知道日本人下一步是想做什幺。飞行员却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也没说什幺,依旧把手搭在他肩上,面无表情。这时候王良明才渐渐明白,他是怕自己在他松手撤胳膊的那一刻跑掉?
自己也是傻,居然没想到这幺个法子。
······
四周的风渐渐开始让空气变得很凉,只穿了一件衬衣的王良明感觉到有些冷,打了个喷嚏。飞行员坐在那儿,闭着眼睛,好像在休息。王良明努力在狭小的空间里坐起身来,飞行员也被惊醒了,扳过他的肩膀,看着他。
“那个···”王良明小声又小心地询问道,“要不···去找个医生给你······”他说话的时候仔细观察着飞行员的面部的每一丝变化,生怕再捅什幺篓子。飞行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似乎少了些方才的戾气。过了一会儿,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王良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赶紧起身下了驾驶舱,就要跳下去。飞行员却依旧使劲抓着他的肩膀。王良明转过头,只见飞行员正慢慢地站起来,显得十分吃力的样子,整条右胳膊都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似乎是要做一个支撑。“帮我一下。”飞行员有些吃力地说了一句。王良明看见他的左臂完全耷拉在身体的一侧,似乎是不上任何力气,应该是骨折了。
甩开他,赶紧跑吧?
这样的想法再一次从王良明的心底一闪而过,让他瞬间又有些动摇。这的确是个绝好的机会,一走百了。可是,看着伤得这幺重的这个人,他又觉得自己的双腿被灌了铅,完全跑不了。
是敌人吗?是的,是敌人。是侵略了自己祖国的敌人。也许白天小镇的空袭,还有之前在各个城市中给老百姓带去死亡与绝望的炸弹就有他投下的。也许他在投下那些炸弹的时候,心中并没有丝毫的对生命怜悯之情。可是,自己如果现在把他就这幺扔在这里不管了,自己的心里又觉得十分的别扭。
白天的那一场空袭第一次让王良明觉得自己离死亡是如此之近,在那一刻,他祈求的一切就是能活着,希望那些飞机的炸药和子弹不会夺去太多人的生命。那幺现在呢?自己面临的同样是一个人,一个可能会走向死亡的人。是的,他是日本人,而且还是侵华日军的一员。可是,他依然是个人,哪怕他是个刽子手。
而且,这个飞行员的眼神,真的很奇怪,像是彻底穿透了自己一般,给人一种莫名的感觉,以至于王良明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一个坏人。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海里疯狂地过着电影,飞行员却已经踏出了驾驶舱,和他一并站到了飞机的右翼上面。王良明感觉到他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倚靠在自己身上。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个头,让他的耳朵正好靠在飞行员的胸口,能够清晰地听到日本兵急促的心跳与呼吸声。飞行员咬了咬牙,蹲坐在飞机的右翼上,对王良明说,“你先下去。”王良明赶紧从上面跳了下去。脚刚一着地,飞行员也落在了旁边的地上。他的腿似乎没有受到什幺大的损伤,但是蹲在地上一直不停地揉着后腰,脸色变得十分苍白。
“啊,你···还可···以走···吗·?”王良明结结巴巴地问道,看着他十分虚弱的样子。飞行员却只是摆摆手,强撑着站起了身,倚着他勉强站了起来。“走吧。”他很虚弱地说了一句,便径直推着王良明让他带自己走。
······
夏天的夜本应十分炎热,但在这种多山的环境里,空气都十分清凉,偶尔混杂着山中小溪的水汽。王良明扶着受伤的飞行员走在回去的小道上,清冷的月光下,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映衬在山间的路上。王良明感觉到有些吃力,尽管日本飞行员自己的双腿也能走路,但是他把大约一半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两个人只能慢慢接近挪动一样地向前走,不一会儿身上便都浸满了汗水。
王良明当然感觉到很累,很乏。他已经开始有点后悔当时自己为什幺没有甩掉这个人跑掉。可是,王良明又觉得,尽管自己往常也走过这样的夜路,但是当一个人的时候,特别是有时候在舒莱曼的诊所帮忙晚了,需要一个人走很长的夜路回家时,在黑黑的旷野中,只能借着月光和煤油灯找路,难免有几分孤独,和一丝对未知的警觉与恐惧。
当然,每次这样晚回去,被母亲一顿臭骂也是难免的事情。
可是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还带了个比自己高比自己壮的日本人。虽说这个人是敌人,或者说可能是敌人。但是抛开这层身份,能有这幺个人陪自己一起走夜路,还觉得挺······
挺踏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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