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儿子】（1 / 2）

第三章【儿子】

祂的使者们偏离正道，

擅选地上美丽的事物据为己有；

于是地上有了强豪，

与那些未能成为他们的存在。

「日安，蕾吉娜。」

广场中央的高台上，一个黑髮黑衣黑鞋的高大男人，陡然出现在蕾吉娜夫人面前，高大的身影在晨光照耀下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众居民们只闻男人用那低沉、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直呼贵族的名讳。

在这片大陆上，胆敢这幺做的──也被允许如此的，就只有身分相当的人才可以。蕾吉娜看清来人，一双漂亮的金色眼睛高傲的微瞇，红脣轻蔑的勾起，不甘示弱的回应。

「日安……罗伊。」她轻哼，「大清早的，就这幺大费周章地来迎接我，我还以为万年不管事的赫维提克城主，在对我献殷勤呢。」

「妳并不缺人献殷勤，蕾吉娜。」赫维提克的城主──罗伊，面对蕾吉娜的挑衅并不为所动，四两拨千金的回应，「太阳才刚起，我好奇有谁如此好事，大老远来我的城，与奴隶们一起排队领粮。」

听出罗伊话中的暗讽，蕾吉娜浓金色的柳眉高高抬起，哼一声冷笑了出来。

「还真敢说话啊……罗伊。」她捏住手中漂亮的丝绢扇子，扇骨发出滋嘎哀号，「看来古斯塔夫没让你吃够苦头，是吗？要不要我把东边那块土地还给你，让你再跟他好好相处一阵子呢？」

「如果妳来这里是为了跟我聊古斯塔夫，我得让妳失望了。」罗伊说，「我对他并不感兴趣，请回吧。」

被这样毫不客气的下逐客令，蕾吉娜依然保持高傲的微笑，红唇轻启，用她云雀般优美的嗓音，吐出如豺狼蛮横的要求：

「你的城民每週日早上都这样毫无教养的大声嚷嚷，吵得我不得安眠，我只好亲自来看看，特维提克的城主有多无力管束自己的居民们──我不介意替你教育他们，罗伊。作为费用，我要带走几个好上手的奴隶。」

「这是我的城，蕾吉娜。」罗伊声音淡漠，丝毫不留情面的拒绝并反击：「妳这是在对我献殷勤吗？」

女贵族倒抽一口气，高挺的鼻翼贲张，明显被激怒。

「你的奴隶方才试图攻击我的随从！」她压抑着怒气。

「妳的侍从未经我同意试图伤害我的奴隶，在我的领地上，我可以杀了他以示惩戒。」罗伊对她的指控并无动摇，「但若妳找到攻击侍从的人，我可以将他交给妳，处置随妳高兴。」他微微侧身，从蕾吉娜面前站开，让她能看清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们。

週日领粮的日子，广场上挤满了男女老幼、各个面露惊恐的低垂着头，完全不敢跟贵族对上视线，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替罪冤魂──刚刚朝蕾吉娜夫人侍从丢石头的人到底是谁啊？！差点把全城的人都害死了！要不是城主恰巧赶到，现在广场上应该已经没有半个站着的人了吧！？

群众一片鸦雀无声，大家面色複杂的洞也不敢动，冒着冷汗等待两位贵族针锋相对。

「……人这幺多，你又突然打断我，肯定早溜了吧。」许久，蕾吉娜哼声，终于放弃。

「如果妳真那幺不甘心，就带走那男孩吧。」罗伊说。

她转头，看向僕人手中的小男孩──男孩已经完全放弃挣扎，双手紧紧摀着嘴，眼泪鼻涕流了满脸，裤裆已经完全浸湿，一路漫溢到脚尖，再低落地上汇聚成一滩……滴滴答答的尿了满地，臭气薰人。

蕾吉娜嫌恶的皱眉，轻挥了下丝绢摺扇。

「噁心死了，不要了。」

她的随从马上听命，将小男孩随意往高台下的人群中抛丢──年轻妇人惊叫了一声，挤开人群往前扑，堪堪接住自己的孩子，不顾男孩身上一身尿臭，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惊惧地浑身颤抖，哭也不敢哭出声音。

「真是的，毫无用处的东西……虫一个样儿也要这样大惊小怪……」蕾吉娜『唰』地一声摊开摺扇，掩住口鼻，「叫你的人安分点，罗伊。否则休怪我『不小心』在古斯塔夫找你切磋的时候，轻轻推他一把。」

「谢谢提醒。」罗伊面无表情的说，又一次下逐客令，「我想，今天我能招待的就到此为止了──请别带走不属于妳的东西。」

蕾吉娜轻哼一声，她的随从只好打开马车，将里头那些吓得浑身僵硬的汉子全拖出来，丢在广场石砖地上。而蕾吉娜夫人，在其他随从的搀扶下，高雅的走入自己的马车。

罗伊始终站在原地，没有轻易离开的意思。

『啪！』车伕甩甩鞭子，雪白色的高大骏马扬蹄高叫，比碗还大的马蹄狠狠踩在石砖地上，叩喽叩喽叩喽地拉动马车，扬长而去，留下逃过一劫的赫维提克城民们，还有那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城主罗伊。

广场上一片死寂，没人敢吭声。

城主冰冷锐利的视线扫了过来──洛斯提将好兄弟挡在身后，感觉豆大的冷汗滑下额际──刚刚诺亚干什幺去了？！他怎幺有那个胆？！天啊！天啊！！城主应该没看到吧？！

就这样，在城主冷冽的视线巡迴了广场一圈后，他终于稍微掀了掀嘴皮。

「该干什幺，就干什幺去。」

刚开始，还是没什幺人敢乱动，不过负责发粮的人可不敢怠慢，赶紧回神扬手，声音乾哑的说：

「……快、咳……快来排队……」

那虚弱无比的声音跟先前管理秩序时宏亮的嗓门相比，根本判若两人，不过没在乎这个──大家彷彿终于被解开咒语似的动了起来，在广场中缓缓移动。

「走吧。」洛斯提低声说，一边轻推着好兄弟的背，「……诺亚？」

伊莲并没有理会他，紧抱着粮食闷头往前直走，努力朝街道上挤去。她正拼命压抑浑身上下那股可怕的颤慄感──有道可怕的视线正钉在自己身上──在凛冬的山林里被狼群盯上时、在原野上被埋伏的敌人发现时，就是这种感觉！自己变成猎物的感觉……

方才丢出石头的手居然隐约感觉热烫，她忍住甩手的冲动，加快脚步。

「喂──诺亚！」洛斯提叫住她，「你忘了吗？还要去取水啊！」

她摇摇头，表示不去了──肩颈上那扎人的压迫感突然奇异的消失，

他们很快离开广场周边，回到返家的小路上。沿途，平时聒噪的洛斯提没有再开口说话──小城人民不比战场上的同袍，要是让其他人知道诺亚干了什幺好事，没準会有人威胁交出诺亚以息贵族的怒气……他忧心忡忡的紧跟在诺亚身旁，拼命回想方才还有没有人目睹一切。

伊莲无视身旁这个障碍物，洛斯提一旦开始使用脑袋，他的四肢就无法正常运作──他连两人已经走到自家门口了都没发现──她无奈的戳了戳他的肚腹，然后将他的麵粉、肉乾等物从木桶中拿出来，塞进他怀里。

洛斯提的妹妹在门后小心翼翼的朝外窥伺，发现是他们后，才光着脚丫子跑出来。伊莲目送小女孩将哥哥拉进门后，才独自继续踏上路程。

她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的步伐，她的每一步都踏得稳重、坚定、不输男人的扎实；她的影子虽然削瘦，但并没有女人的婀娜身姿；她的头髮从小就剪得短短的，正面、背面都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她的性别──她的声音，她不喜欢听自己的声音，但那也是她最后的防护，她的声音沙哑难听，丝毫没有年轻女孩的温柔嗓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