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 第一章【殭尸】
哗啦水声,迴荡在浮雕磁砖铺成的浴室里。
『原来,贵族也要洗脸洗澡呀?』
他一楞,那清脆微软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真的一样──反射性的转头──那天,站在门口笑看他的娇小身影,却早就不在了。
望着空蕩蕩的角落好一会儿,他动作有些僵硬的转回,再掬一把水泼在脸上,冷凉的水浸过口鼻,滑落刀凿似的五官,重新落进浴盆里。
哗啦──
他睁眼,垂眸盯着晃蕩水面,动也不动……直到浴室中只剩从他下颚滴落的水珠滴答,水面上,隐约映出一个黑髮黑眼的男人,一脸阴鸷地盯着自己。
他不记得她的脸了。十几年来,那女人总像个幽魂一样对他纠缠不休──知道真相又如何?得到真里又如何?不过就是让自己更绝望罢了──
死了、没了;眼睛不再眨动、胸膛不再起伏、纤细的小手不再紧握,只剩冰凉的温度,如他。
但,却渐渐忘了。
从什幺时候开始的?可有一丝惋惜的感觉?他吗?惋惜?
他抬手抹脸,将贴在额上的湿髮往后拨,满手的水,他下意识地又盯着手心看。
明明是水,却感觉到那天手里的温濡,沉重。
她睁大双眼的小脸,渐渐失温而颤抖的瘦躯,一点一点流失的温度──越是记清楚她的脸,那女人的容貌就越模糊。
每当回忆悄声无息地灭顶,快要窒息的那瞬间,浮现脑海的小脸,曾几何时,从她换成了她。
『牠跟我一样……浑身是伤,没家人,牠眼睛还瞎了一只……』
所以这是什幺?同病相怜的取暖吗?
她没有反驳,只淡淡地承认:『是啊……同病相怜的取暖。』
忍不住眉头皱紧,他打掉水面上那个板着脸的倒影,从浴缸中起身,扯下挂在一旁的浴巾,浑身是水的踏出浴室,回到房间里──
一个身材高瘦、肤色黝黑、披着白蓝色袍子的年轻男子,正端着银製托盘站在床边,银盘上头摆着一杯用雕花玻璃杯盛装的深色液体。
正是长年来服侍他的戈婓。
「晨安,先生。」戈婓规规矩矩的将玻璃杯奉上。
他抿嘴,将杯子拿来凑到嘴边一饮而尽,放回盘内。
「这次的量,还可以吗?」戈婓问。
他没应声,只点头;抓着浴巾大略把身上的水珠擦去,床尾的长椅上,已有人备好他的衣服,他逕自换上,彷彿跟男子没什幺话好说的。
早习惯了罗伊淡漠的反应,戈婓继续杵在那儿,主动开口报告近日大小事。
「古斯塔夫先生前日亲自到贫脊之地的边界巡视,预计会停留两到三天时间,可能是想找到进攻哥维纳的新路线;」戈婓娓娓说道,「安杰罗先生在比鲁帕伊瑟沿岸加强了海防……」
「入秋就会减少人数的。」罗伊沉声打断。
戈婓点头,那吃货除了喜欢烹煮女奴小孩当料理飨宴之外,最爱的就是海鲜了。安杰罗为了吃的降低军防已经不是第一次,他之所以能佔着这幺大块领地到现在,完全是因为哥维纳和赫维堤克城挡在哲曼君面前。
等到入秋,援军就可以登岸,顺利的话,就可以夹击一举灭了安杰罗那吃货,议事地的包围网,就完成一半了──戈婓知道罗伊的意思。
「那幺,哲曼城那边……」
古斯塔夫小心翼翼的原因在于,蕾吉娜目前被母亲授命扫蕩南边的西瑞尔,他再怎幺好战,也不至于不看场合时间──若他在此时下战帖邀赌局,好斗的蕾吉娜绝对会响应,但也会引起母亲的注意与不悦──赫维堤克的罗伊便有理由出手。
哲曼军打得赢哥维纳,但同时要应付赫维堤克和哥维纳军,就不是什幺甜头了,古斯塔夫不蠢,不会在此时妄动──但现在,哥维纳城已经没有主人──一旦被古斯塔夫知道蕾吉娜的事情,古斯塔夫势必会不顾一切地全力挥军南下,也一定会惊动南边的安杰罗和西边的议事地,届时罗伊手上的兵力绝对挡不住。
「……加派人手到东北驻扎。」罗伊命令。
「是。」戈婓应答,準备离去前,却迟疑了一下。
蕾吉娜确实是死了。她的头被比尔砍了下来,装在玻璃罐里带回菲里妲斯的大宅院,让蓝伯特做研究──戈婓思考着这次回报的损失──跟贵族对战,不费一兵一卒绝对是奢望,但菲里妲斯禁不起每次都这样损耗……『神七』的能力在贵族之上,菲里妲斯要攻进议事地几乎是……前途坎坷……
「神七……真的不死吗?」他忍不住低喃。
「不死,就不需要容器了。」罗伊冷哼。
发现自己的失态,戈婓镇定欠身告退,将一室安静留给罗伊。
知道他不爱阳光,戈婓并没有把窗帘拉开,让厚重的窗帘阻绝外头明亮的日阳,幽暗的室内,只剩几丝勉强从布帘隙缝中溜进的光线,和飘散在空气中,若隐若现的灰尘。
罗伊深沉地盯着那些飞舞的小东西,口中的苦涩还未褪去,却跟以往不同了──为什幺?戈婓在药里加了什幺?
不,不是戈婓,他没那个胆。
那幺,又是幻觉了。他眼色沉闇,黑色的眼瞳几乎像两口死井──想起蓝伯特苦死人的药,还有那个笨蛋──
她是伊莲,他的器皿,也是诺亚,戈婓要的诺亚。
那几日,她才醒,伤都还没收口,比尔到房里看她,她当着克莱儿的面就跟比尔讨东西。
『我要那个宝宝。』她说。
所有人愣住,差点怀疑蓝伯特把人家身体搞砸了,没想到她要的是那个已经被摔烂的罐子里装的东西──
『诺亚小子,』比尔苦笑,『那东西我们是要来研究的──』
『已经摔坏了,也开始腐坏了,还能拿来研究吗?』她语气很淡,眼神却紧盯着比尔的脸,『你说过,我杀掉蕾吉娜,你就什幺都答应我。』
比尔也瞪着她。
『妳要宝宝的尸体又能做什幺?都已经腐了烂了。』他浓眉紧蹙,沉声反问。
『埋。』她哑着嗓子说,『我想埋它。』
房间沉寂很久。最后,是克莱儿缓颊答应,说反正入手了蕾吉娜的身体,暂时不缺材料;给她不是不行,但条件是要先火化。
她犹豫了半晌,答应了。
小小的罐子装着骨灰和烧不碎的残块,她想埋却没力气,最后是比尔在大宅院的菜圃旁挖了个深坑,亲手将罐子埋了,留一块小土丘在那儿,还插了跟十字架在上头。
真不懂她在想什幺……
回赫维堤克后,戈婓才知道蕾吉娜的事,问他:「议事地那边你有什幺打算?」
他能有什幺打算?
菲里妲斯原本没计划这幺早杀掉蕾吉娜的,留着她还有用处,这次完全是意外。
那女人让他失控,他压抑不了杀了蕾吉娜的慾望。
这很不好。
只是已经一脚踩进去了,计划被迫提早开始,想退身已是不可能。
戈婓问的那句是废话,那家伙早就有人选了;他当年也差点被骗,以为那群乌合之众真那幺有能耐,动得了莱恩……
哼,一群虚张声势的家伙。
那,『容器』怎幺办?戈婓那家伙最喜欢明知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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