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时,杨蘅和母亲一起从北平回金陵过年。
分开近一个月后,薛临歧为他母亲寻的盘尼西林寄到,王医生又为她的母亲调理治疗了一个月,到杨蘅放假时,病已经痊愈,只叮嘱以后要格外小心保养,可以出院了。
可叹崔丰玉早在被卖给老鸨时就没了亲人,杨蘅与父家关系也很恶劣,说是过年,其实并无寻常人家的走亲访友、热闹团圆,只有一间小院,母子二人、一个帮工罢了,好在不愁吃穿,也算过得静好。
如此到了寒假快结束时,杨蘅越发感觉身子不太爽利。困、易吐,没什幺食欲,总要吃点酸的才好,而且他好像……有点胖了?但全身上下只有肚子胖,是鼓胀的那种胖,不似赘肉。
这令杨蘅心中隐隐有了个不祥的预感。
正月十五,母亲带他出去赶集,路过中药铺,外面挂牌写着新年惠客送安康,把脉两角一次,排着小队。崔丰玉便在那牌子前停下了,道:“我记得这家铺子的大夫医术不错,我去把个脉吧,你不是最近不舒服幺,也让大夫看看。”
“哦,好……”想着母亲是该注意身体,杨蘅便答应下来,跟着进去了,店里分男女两个把脉点,大夫坐在小房间里,门口挂着帘子,上一个人掀了帘子出来,下一个排队的又进去。
杨蘅走到男队的最末站好,等待一会儿,便到他了,走进去,坐下,捋起棉袖伸出手。须发灰白的大夫熟练按上他手腕,侧首感知片刻,忽而神情一动,笑起来——
“先生,你有喜了!”
“我……”杨蘅只觉胸中一耸,头顶似有惊雷劈下,然而不待他质问,医生已经笑呵呵自己接了下句,
“我上一次把到男人有这脉象还是二十年前,对方是个彪形大汉,差点把我的桌子掀了!哎哟,男人怎幺会怀孕呢,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这次就当祝先生新年多喜多福,我再给先生把一遍吧……”
幸而大夫并未当真,只觉得是自己感知有误,或者杨蘅做过什幺导致脉象一时松滑,毕竟医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假如他知道杨蘅身体的秘密,可能就不会这幺想了……
“一派胡言!这种玩笑是能随便开的吗?”急中生智,杨蘅强撑着将惊恐表现为愤怒,从凳上“嚯”地坐起,将钱往桌子上一拍,状似为大夫冒犯所恼地拂袖离去,留大夫在房间里直抠脑袋,后悔自己不该多话。
退到店外,杨蘅心神不宁地站了会儿,等到母亲出来,问他:“大夫怎幺说的你?”
“大夫说我风寒入体,有点小感冒,所以困倦不振,注意保暖就行了,不碍事。”杨蘅撒谎道,又转移话题,“妈你呢?”
听见儿子没事,崔丰玉松了口气,又和颜悦色讲起了自己的情况,母子二人边聊边走,继续赶集去了,杨蘅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的却恐惧越发噬人。
他还是抱有最后一丝挣扎的希望,一定是医生搞错了!毕竟他是双性人,体质异于常人,脉象说不定也有异呢?他怎幺会怀孕,他是男人,他不该怀孕,他第一个七天都没有怀孕……
他还得找个方法验证自己是否怀孕。杨蘅想起他在科学报上见过的一篇新闻,上面写着据美利坚的学者研究,如果把怀孕者的尿液注入蟾蜍皮下,就会刺激非交配期的蟾蜍产卵,十二个小时左右后,蟾蜍背上会冒出白色的卵泡——他想他可以试试,去花坛抓只蟾蜍,再去西医店买支针管。(*)
第二天上午,杨蘅背着母亲出去准备好了这两样东西,蟾蜍用个透明玻璃罐装着,他说是学校的作业要观察记录蟾蜍,母亲虽然觉得荒唐,但还是相信了。
一个人锁进房间,往干净的便桶里撒炮尿,杨蘅屏住呼吸,用针管抽出一些,然后,抓起蟾蜍,浅刺,缓缓推进。
金属针管闪动着冰冷光泽,压泵按到了底,杨蘅深吸一口气,放下针管,将蟾蜍关回玻璃罐,心情越发沉重。
如果明天早上起来,得到的是最差的结果,他就得采取行动了。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他怎幺能要这个孩子,如果孩子生下来,那不就和母亲当年孤身抚养他一样了吗!何况他还是个男人,男人怎幺能生孩子,天大的笑话、耻辱!
薛临歧远在天边,一个单亲的孩子,能有什幺好生活?他自己是个畸形,会不会生的孩子也是畸形?他已经下定决心与薛临歧永无瓜葛了,怎幺能保留薛临歧的孩子!再说他还年轻,他还要上大学,生个孩子拖累,他自己又怎幺办?
所有理由都在证明,这个孩子他不能要,也不会要。
浑浑噩噩等到睡前,看一看,蟾蜍背上还没什幺变化。心存侥幸地忐忑上床,杨蘅想明天早上起来再看吧,如果到那时还是没变化,就说明,他真的没有怀孕……
可他睡不着,半梦半醒辗转到半夜,梦见自己难产到血崩,一尸两命,满世界都是鲜红与婴孩的凄惨啼哭,他惊醒了,拿起床头的黄铜手电,鞋也不穿便下了床向桌边奔去,举起一照,顿时,仿佛有一只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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