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扶岄山庄的时候,满目触及几乎是铺天盖地的红,徐长沛上了药时常在昏迷之中,江箬便已经很久没有说过一句话了,他有时把自己的手掌放在徐长沛稍大一些的手掌里,时不时会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又或者趴在窗口看天空中在云层间飞行的雁子。
等到了山庄大门,是徐长翊亲自掀开帘子,握住江箬的手,一步一步地牵着他走进巍峨庄严的大门。今日的衣着是徐长余选定的,他在与江箬梳头发的时候,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半跪在地上叹息道:“小箬,这才是你。”
江箬那时双手紧握着,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手心细碎的伤口,有点痒,此刻他站在徐长翊身边,众星捧月,银白色的衣袖在风中翻卷,突然偏过头,长发在腰肢上打了个漂亮的卷,像是绽开了一朵摇曳多姿的花朵,他有一双极好的眼睛,扫了站在后面的徐长余一眼,极快地,像是厌弃了一般又匆匆挪开。
他低头衣摆上起伏的华丽纹绣,心里想,要是他能有把刀就好了,一把不用太尖锐,可以扎破皮肉,穿过肋骨,亲吻到心脏的武器。那一瞬间他几乎要疯魔了一样,阳光十分热烈,照的他身上暖洋洋的,万物盎然,欢欣鼓舞,他却厌恶极了,只望一层层腥臭而鲜红的血液遮住这一切。
而眼前也是一片红,徐长翊拉着他,特意软了声音,“一切都备好了,你看看还有什幺不喜欢的?”
这一声,让江箬瞬间惊醒,他摇了摇头,十分乖巧顺从地摇了摇头,徐长翊满意地笑了笑,亲近地捏了一下小美人白白软软的手心。
然后摸到细细碎碎的伤疤,愣了一下,后便不再说话讨人嫌弃了。
他感到了一丝的愧意,自己也觉得很是好笑。
三天后,这一代的扶岄庄主正式迎娶了妻子,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江箬是在这一天的早上再一次见到江虚。江虚是拥着两位容颜娇艳的姑娘来的,穿着一身同样漂亮的衣服,他天生喜欢一切美丽的东西,携佳人而来,在守门侍卫的长刀下却只能将美人留在门外,他进了屋,看见漂亮极了的小皇子,却有点害怕,犹犹豫豫地走在正在梳头发的江箬面前。江箬今日着了一身红衣,此刻靠在宽大的椅子上,垂下的袖口露出瘦削白皙的指尖 ,江箬侧过脸瞥了江虚一眼,低低地叫了一声:“五哥”。
这一声五哥,像是有一把刀扎在了江虚身上,他疼的跳起来,有点狼狈地叫了一声“小六”,随后又低下头去,他有很多话想说,比如对不起,但是我们也是又理由的,也有很多话必须说,比如,江箬你要乖啊,最后脑袋都恨不得凑到地上,只是匆匆递上一个梨花纹的小木盒,转头又跑开了。
身边的小丫头嗤笑了一声,那笑中混杂着一点哭声,江虚跑出屋子,看见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瞬间又欢喜了起来,他搂着两个美人带着愉快的心情又踏上了来时的路。
江箬缓缓打开盒子,心里想一点意思也没有,接着看见了盒子一封印有皇帝私印的信和江箬儿时亲手为皇后娘娘雕的玉佩,他瞪大了眼睛,感到恐惧极了,然后迅速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喜服,他轻轻流着泪,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我会很乖的。”
在那一天他乖乖地同徐长翊行了礼,乖乖地呆在喜房等待黑夜,徐长翊夜晚喝得有些醉了,进门来的是徐长余,徐长余也穿了一身带着红边的衣裳,英俊非凡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他身上夹着酒味,跌跌撞撞地走过来,看见床上乖巧的小美人,漆墨似的眸里瞬间亮了。
他愉悦非常,小心翼翼地坐在江箬身侧,脸上有两团红晕,又看了一眼小美人,便更醉了,依靠在床头柱子上,唤了一声:“小箬。”
小美人又软又白,大红色的喜服穿在身上,露出来的肌肤白嫩细腻,微红的眼角微微向上翘,徐长余这样看着,几乎要溺死在那盈盈的水眸中,然后不知怎的,小美人眼睛一眨一眨落下了一滴眼泪,徐长余有些惊慌,伸手触摸,“小箬,别哭。”
那滴泪落在他的手指,然后灼热了一整片心,徐长余收回了手,垂着头直愣愣地坐着,屋外繁星当空,明月高悬,一副好风景,像是过了好久一般,徐长余醉得有些迷糊了,红着眼睛说:“我早就后悔了,如果能重来,如果,”
然后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清冽,又像是没有醉,“可是,没有这个如果。”
江箬那一整夜都像是在做一个可怕至极的噩梦,恶魔掐住了他的喉咙,他呜咽着乞求,一声一声,哭出来得像是从心头沁出来得血水,一滴又一滴,难以抑制,痛极了的时候,徐长余会吻住他的唇,极端柔情地地唤他的名字。
那个时候,江箬只恨不得自己死了。
在万般痛楚之中,飘飘散散,他突然回到第一次见到徐长余的时候,徐长余一袭月白长衫,乌云里露出的细碎阳光站在满地黄沙上,那个人地抬头瞧了他一眼,继而眼神不由己地软了下来,而自己站在徐长余面前说话,高高兴兴地用小马靴踢了一下地上的小石头,耳根子红红的,装模做样偷瞄到徐长余嘴角小小的扬起。
就是这个时候,就是这个时候!他应该抽出靴子里的匕首,用力扎上去!
然后天地一片鲜红,却在无望中,太阳从乌云中探出了头,初现金光。
第二日清晨,江箬赤着身拥着锦被,睁着眼睛也不晓得在瞧什幺,徐长余从一个美好的梦中醒来,绵绵柔情地搂住小美人的腰肢,咬着耳朵讲了许多动情的话。大红色喜床外,红纹金边的床幔轻轻地摇摆发出细碎的响动,徐长余跟他说:“我会对你很好的,小箬。”
江箬在三天后的一个夕阳收到了江席的来信,那封信装在一个带锁的铁盒里,江箬推开窗,窗外晚霞绮丽,他坐在散发着梨花木香气的木案前,正好可以瞧见大地上绽放的雪花红梅,天地交映,如梦如幻。
屋里烧足了地热,他只着了一件单衣,盘坐在白软的羊毛摊上,头发懒懒散散从肩头散落到地上,他用私密的钥匙打开了铁盒,盒中唯有一张对折的纸张,江箬双手拿出,缓缓展开,其上用鲜血写着几个字:“这一天一定会到的。”
江箬看了,轻轻地合上,放入盒中,又把盒子放在胸口,倾下身用侧脸贴着,直到捂暖了,才依依不舍地放下。
总有一天,他们会为所行的错误付出足够的代价,只有到那个时候,他将终得自由。
江箬只当噩梦一场,等过了这个冬天,入春的时候,徐长荻亲自护送江箬到了西决山,徐长沛在山脚等候,见到徐长荻上前就是一拳砸上去,脸气得通红,小心翼翼地牵着江箬的手转头上山去了。
徐长荻在后面唤江箬的名字,有点柔情,细细的轻轻的,有点可怜,江箬反握住徐小四热乎乎的手,没有回过头。
徐长荻在冷风中等了好久,早就瞧不见江箬的身影了,像是有点可怜的模样。
江箬只有跟徐小四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开心的,夜里明月高悬,徐小四拥着他在树上瞧月亮,小美人身上裹着一方红被,姝色无双,徐小四把小美人的手塞进自个儿的胸前,“你摸摸瞧,早就没事了。”
小美人当真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伤口再就痊愈了,只留下一道突起的伤疤,小美人的眼刷地就红了,眼泪一滴滴地滑下来,弄得徐小四手足无措,双手捧住小美人的脸,“别哭了,我师傅本事大着呢,一点都不疼。”
月光底下,徐小四可真是好看,像是从天而降的天神一般,江箬将唇贴上,轻轻道:“我可真幸运。”徐小四莫名其妙地也落了泪,有些狼狈,他拥着江箬,在无边月色之下,心里柔软到不可思议。
江箬只要与徐小四在一起,每一天都有数不完的开心事,在江箬心中,徐小四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也是最有趣的人,他们在一起每天都有好多好多要一起做的事,每日清晨他们将在一片暖阳中相拥醒来,江箬贪觉,徐小四非要将他吻醒,江箬有时气得要哭,徐小四便晓得错了,委委屈屈地坐在床脚,直到江箬睡足了睁眼,一眼就能瞧见徐小四。
他问:“你一直在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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