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完颜晔为刘桁越扫除障碍之际,这边屋里的宋岏才将最终的药方定下。他累得极了便顾不上许多,随手倒了一碗凉酪就饮尽了。
日头融了屋檐的些许薄雪,使之滴落在来人的簪子上,随着银流苏的晃动溅开。这是外头仪仗里的一位宫人,她正随玄都观的住持一同进门来,见宋岏如此便蹙起眉头,劝道:“郎君平日里是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幺?须知寒天腊月里酪定是要煨热了才食的。”
宋岏拭去嘴角的奶渍,抬眸看见她时神情一恍。他匆匆和两人打了招呼,仙风道骨的住持便颔首离开了,而宋岏则急忙让宫人坐下,问:“阿嬷,可是家姐的病情不妙?”
这宫人姓澹台,是大明宫内凤阳阁的掌事嬷嬷,也是当今圣人的长姐长乐长公主的奶娘——待住持阖上门户后,她也同宋岏一样流露出焦急神色,捏着眉心道,“是的……事不宜迟,郎君快更换衣冠,婢子会替郎君收拾好医箱等物,娘子的仪仗已然等候在崇业外头。”
她说话间已将原本散乱铺排的医书、药丸分类归沓,动作雷厉风行,赫然是对这些物品十分熟稔。“因此次毒势凶猛、娘子甚至表露出了如当年四郎往娘子药中下手时的征兆,太后殿下便是怀疑,应是有人为权势汲汲营营而利用娘子的性命作赌注了。”
宋岏听闻这话,也知长乐性命垂危,他与澹台宫人无需见外,便一盏茶间将身上应是乾道的服饰尽去了;裹胸的白绫解开缠绕后逶迤在地,他熟练地换上诃子、中衣,待束好高腰襦裙的腰带、澹台宫人为他束冠描眉后,便已是一副长安各女冠观里常见的坤道模样了。
澹台宫人唤来屋外候着的二等宫人将书箱等物搬上玉辇,又为宋岏从柜中翻出了一顶帷帽来。宋岏戴上了以后,外人才能察觉到这帷帽应是特制的:薄纱长达五尺,垂坠到玉佩的流苏之尾——他身姿本就比一般男子纤细,这帷帽又遮挡住喉结与肩膀,如此外人见了也就并不会有甚怀疑了。
澹台宫人环顾一周见打点妥当,便打算与宋岏一起离开。只不过以往听闻长乐长公主病发时、俱是心急如焚的宋岏此时此刻却还没有迈步的模样,她顺着他眸光看去,见他却是眼神停驻在窗台旁的青瓷花瓶上了。
那花瓶瓶身轻盈优雅,插着一株风干的碧桃。这碧桃枝垂花艳,仍有“始盛开”的婥约风姿,足可见制成者的心思来。
“郎君可需婢子将这青瓷瓶一并带回宫中幺?”澹台宫人认得这是端贵太妃的遗物,平日里被宋岏甚是珍惜地藏纳好,也不知是什幺时候拿出来的。
“……不必了,就把它留在这里吧。”宋岏轻叹。思虑过后他从一侧取了纸墨,书道: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山高水远,有缘再见。”
其实他也知自己日后并非是没有机会回到玄都观的——然而再多的在观时机并非代表着他自己就可以与完颜晔一同仗剑江湖、过那潇洒无忌、快意恩仇的日子。
直观而言,澹台宫人的到来、家姐的病痛、紧迫需求的药方是使他振聋发聩的警钟;深究至底,却是异于常人的躯体与难以述说的身世才是那被王母金钗划开的九天星河了。
那就把那些有关做过的御黄王母饭、一起讨论过的书卷、品过的香等记忆都与这株桃花一起,埋藏玄都观的这个冬天里,仅作为以后他自己在“卧听南宫清漏长”的深夜时、梦里咀嚼的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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